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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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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磊的直播间里最近出现了一位行事低调的总督。
年初肾脏移植手术后,他在三甲医院内住院观察了十五天,虽然体格瘦弱,但他毕竟很年轻,身体恢复得不错,没有术后炎症。
赏岳林接受移植后在医院需要呆满一个月进行身体评估,他的康复表现也非常好,服用了排异药物,当天就能顺利排尿了,不存在需要透析的情况。
住院的两周里,陈梦和尽心尽力,把儿子和赏岳林照顾得无微不至,生怕医院的餐厅没营养,她专门在医院后门的老小区内租用了一间六十平米的楼房,每天变着花样地学着网上的菜谱,给儿子和老公做补肾的病号饭。
所以两周之后,还在恢复期的赏磊没有立刻回到东城,就跟着母亲搬进了那间出租屋。
因为心疼儿子腰上的伤疤,陈梦和那些日子几乎是每夜以泪洗面,话不能言,一开始她在自怨自艾中几乎要被眼前的事实摧毁了,生怕她生命中两个最宝贵的男人死在手术室里,但手术结束,眼看着丈夫的病情有所好转,儿子的脸颊也在她的伺候下一天天圆润起来,她又像是活过来了,掉头就开始怨恨起赏佩佩和她的男朋友了。
她一边剁肉馅,一边恨不得把女儿和那个骗子千刀万剐,嘴里骂地念念有词,还向儿子发誓,她回到东城一定要把溥跃的修车店搅得天翻地覆。
她要给丈夫和儿子报仇!
离开出租屋的那一天,是赏磊跟直播经济人请假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他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了,一大早趁着防盗窗外的阳光大好,主动走到街上去理了个发。
老旧的发廊里充斥着焗油膏的香气,剪短发一次只需要十元,洗头妹穿着藕荷色的夹袄,调试好水温,把廉价的大桶洗发水挤在他的头顶上。
粗糙的手指来回穿梭在他的长发中,头皮被刮得生疼,眯上眼睛,赏磊没吭声,盯着房顶的油渍,似乎一下回到了童年。
那年他还很小,忘了几岁,白天在稻田里烧麦秆,晚上睡在火炕上尿裤子,凌晨醒过来他怕挨大人的打,哆嗦着脸颊摇醒身边的赏佩佩,哭唧唧地跟她说自己好像尿床了。
本能地,他想向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同类寻求帮助。
赏佩佩揉着眼睛,一脸嫌弃和鄙夷,那是她小学六年级放寒假回老家的日子,她张嘴就骂他是个蠢货,多大人了还尿床,但骂完了她还是从被窝里爬起来,把他的衣服全都扒下来拿到院子里去洗。
日出将整个院子点亮,门口的大鹅扑闪着翅膀高声叫。
窗边的水流声哗啦啦地流,赏磊裹着干净的被子靠在床边打盹,他的被子被赏佩佩晾在院子里,身上的是她盖过的,有一股雪花膏的味道,模糊的视线里,玻璃外赏佩佩的面孔已经不那么清楚了,像个面团,但他把她的一双手记得很清晰。
那是一双倒刺横生布满颜色的手,新伤盖旧伤,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的手,就跟发廊里洗头妹给他洗头剪发的手一样。
陈梦和早上买菜出门,拎着菜篮子回到出租屋时吓了一跳,赏磊穿上了来时的一身衣服,剪了发,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等她。
陈梦和脸上带着笑,她的笑容因为缺失了一颗牙而漏着风,她怪他怎么自己起床了,从兜里掏出一袋小笼包塞给他,又夸他这头发剪得可真好看。
她儿子真的太帅了,以后她怎么舍得给他娶媳妇,把他拱手让人?
可是等到赏磊告诉她,自己要启程回东城接着干游戏直播后,她立刻哭了。
哭得时候她没忘记骂赏佩佩,她说等自己讨到了二十万,就不让儿子工作了,他身体之所以会弄成这样,也都是赏佩佩的责任,她以后得赚钱养着他,他们一家三口都得为赏磊今后的人生负责。
赏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阳光变成栅栏,把陈梦和的面孔割碎,他以前多次在母亲的眼泪攻势下退缩,但这一次,他轻声告诉她:“这钱他们不会给你了,因为我告诉她了,爸得的是肾病。脑癌都是你们编出来骗人家钱的借口。”
“她不欠我的,我不用她养,从此以后我也不欠你们的了。”
赏岳林总是说,他们当爹妈的就是天,因为他们给了孩子一条命,这就跟神迹一样,是恩赐,是施舍,是这世界上最大的人情债。
这次,赏磊也给了他一条命,他想换来往后余生的耳边清静。
他不需要父母帮他规划人生,为他买房娶妻,然后再周而复始地重复这些看似挣不脱的生命轮回。如果陈梦和不同意停止骚扰赏佩佩,他就再也不见她了。
生活似乎也并不都是坏事,总归对于赏磊来说,复工的第二个月开始,他就走了狗屎运。
短短一周,这位粉丝就为他在直播上消费了近两万元的现金,原本他还是个游戏区的透明小主播,因为有女粉肯拿钱砸他,他的账号迅速登上了PK榜单的前五十。
每个主播都馋总督兜里的钱,而总督呢,自然也有想要花钱得到的特权。
大多游戏主播都和自己到达打赏门槛的粉丝互换过私人联系方式,微信,□□乃至电话号码。一起组团上分,开麦连线是常态,他们的职业属性,就是想方设法让打赏人对自己保持粘性。
可是名为“啥是ADC”的总督自从加入赏磊直播间的粉丝团后,除了定点上线给他刷礼物打PK外,从来没私信联系过他,弹幕也很少刷存在感,甚至都没问过一次,能不能陪着她一起打游戏。
就算是有时候发发弹幕,也是一些十分搞笑的问题,譬如什么是边走边A?为什么你的经济最高?你这个英雄怎么长这么丑?你怎么知道他在草里?什么叫预判了他的预判?
一开始,还有热心群众帮她耐心解答,无奈这种问题太多了,答也答不完,后来不少粉丝都蹲在赏磊的直播间,天天等着看“ADC”大佬来表演十万个为什么,有人说她是女大生扮猪吃老虎,更有人说她是中年富婆,纯属是看上了赏磊这块小鲜肉。
赏磊直播间首页的简介上明明写着国服上榜ADC,她还起了个这种昵称,肯定就是来游戏区钓鱼的。
当月赏磊靠着“ADC”的打赏赚了不少钱,他给自己在网吧附近租了一套二居室的小房子,房东听说他是做游戏主播的,还给他留下了一台自己不要的电脑。
有了床,有了电脑,煤气灶还能简单热点剩菜,赏磊整个人都特别满足。
不仅满足,他简直对待他直播间的这位总督感激涕零,所以主动要了好几天,他加到了她的微信。
总督年纪不大,并不是粉丝团里头说的中年妇女,她微信头像是个黑白的卡通女孩,赏磊搜了一下,是部日本漫画,朋友圈里三天可见一道杠,比赏磊的脸还干净。
微信加了,但两人也没有联系得很频繁,总督的工作很忙,最近晚上还要学习,每天只有在赏磊上播之前吃饭的时候,才会发文字随便聊几句。
总督懂得挺多,好像尤其爱听自己的事,赏磊投其所好,就和对方分享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拿她当做《国王长着驴耳朵》里的树洞一样,无所顾忌地倾诉。
两个人聊的最深刻的一次,是有天傍晚,外面突降暴雨,东城大停电,整个城市都处于半瘫痪的状态,街上的暴雨能积到人小腿,好多树都被雷劈成了一半,赏磊没办法直播,总督也没办法上课。
他们聊起各自对待爱情的态度。
赏佩佩说她渴望爱情但又害怕爱情。
赏磊则告诉她,在自己还没成年的时候,陈梦和就总是和他讲一些关于她和父亲的房中密事。
譬如赏磊是在哪一次出生的,为了生出他,自己又是怎么努力受孕的。赏岳林的能力有多差,每次事前还要吃药。诸如此类的分享实在太多了,十几岁之前,赏磊还不懂男女之别,他痴痴傻傻,妈说,他就听着,当成诡异的睡前故事。
他内心很抗拒亲近父亲,因为父母的形象都成了夜晚一些光怪陆离的形象。
后来上初中,学校开始普及生理知识,他进入青春期,内心也对男与女有了自己的分别,他才知道陈梦和跟他讲的这些事情,是有多么不合适,根本就是大家口中的变态行为。
因为这个,他和母亲吵过很多次,可是每一次的结局,都是她哭着告诉儿子,她不是故意的,她的生活就只有儿子和丈夫,她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可以分享这些事情,如果他不爱听,那她以后不会说了。
但是下一次,她想要吐槽丈夫,还是会对着赏磊张口就来。
直到现在,赏磊一想到男女关系,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感受还是极度做呕。他甚至觉得自己这辈子应该没办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恋爱了。
赏佩佩窝在床上,耳畔是咆哮的大雨,怀里是柔软的猫咪,她咬着牙齿看着对话框里赏磊的叙述,颤抖着眼睫,好像被一只无形中的大掌扼住了喉咙,紧接着,她看着对方打下一行字:“做手术期间我无聊,看短视频才知道,有个学心理学的博主说,这也是父母针对孩子的一种性暴力。”
赏佩佩所遭受的毒打,是身体暴力,可没想到,过分溺爱也会产生畸形的言语暴力,这种侵害是针对孩童精神发育的。
“那个博主还说,所有对他人使用暴力的施虐人通常都有伐木效应。伐木工人根本不记得他摧毁了多少颗树,可是每一棵树都会为自己的伤口刻骨铭心。”
“所以手术之后,我本来想和妈说清楚,我想告诉她这些年我被他们伤害了,你也被他们伤害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从家里跑出去了,不愿意再和他们联系。”
两个人,对着不同的手机屏幕,看同一个聊天窗口,都哭了。
赏磊用手背擦掉眼泪,他不怕发现他识破后,赏佩佩把自己拉黑,也要把他要说的话说完。
“可是她就是醒不了,她好像是个周而复始的机器人,就只会抱着我哭,哭完了就是骂,她骂我像你,像你一样冷血无情。她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才生出咱俩这种怪物。但我还挺高兴的。”
“姐。救不了的人就别救了,只会拉着你一起往下掉。你给我的这些钱我一笔一笔的都记着呢,等我有钱了,第一个就还给你。”
“看不懂直播就别看了,你想联系我,随时给我发信息,别假装粉丝了行吗。”
“你不尴尬我都替你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