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梅子风絮

3、第 3 章

　　周五晚上，许灿穿得朴素低调，其实她本就不用刻意打扮，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只是装点花朵的绿叶，最夺目耀眼的人比好看的衣服光芒更盛。

　　这样的许灿和七年前坐在后排，戴着黑框眼镜垂着头，毫无存在感的女生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毫无关联。

　　以至于抵达饭厅包厢时，最会闹腾的那群人也睁大双眼，问出是否走错地方这等戏剧化的台词。

　　许灿撩撩头发，微卷的波浪垂在她莹白的锁骨，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衣裙，十分符合时下最流行的“白月光”人设，看得人眼直。

　　“我是许灿，大家可能没什么印象了。”她轻笑，眉眼一弯，叫人看出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班长发福不少，回神后连忙招呼许灿入座，一边同旁边的同学打趣道：“你们今天的赌注可能都要落空了，没想到许灿才是变化最大的！谁变化大都不可能超过她了吧？”

　　一晃几年过去，高中同学都大变样，进入职场褪去满身青涩，变得成熟。
　　大家哈哈笑着掠过去，目光落在许灿身上，神色不一。

　　许灿挂着笑落座后，淡淡地扫过全场。
　　陈秋白还没到。

　　她掩去眼底的神色，手指轻轻地执起桌上的酒杯，微微昂下巴抿一口。

　　果酒散发着淡淡的橙香，入喉便是一股清香甘甜。
　　许灿不喜欢果酒，她喜欢烈酒入喉的麻木感，神经也会随之紧绷，于是浅尝后便放下杯子。

　　在场的人不止是她在等陈秋白，或者说这场聚会口头上说是大家许久没聚正好聚聚，其实不然，这是一出为许灿和陈秋白搭好的戏台子。

　　陈秋白到时，便是唱戏的好时候。

　　在等陈秋白的时候，有几个老同学过来打招呼。

　　“许灿是吧，多年没见，听说你混上经理的位置了。”穿着西服，头发梳得油亮的男人，说话时嘴唇倾斜，语气阴阳怪气。

　　许灿的目光微微上挪，百无聊赖地抬头看。
　　她记得他，蒋猛，陈秋白高中时候最好的兄弟。

　　指认陈秋白后的那段时间，这人每天在学校门口恐吓她，威逼她说出真相。

　　可惜，许灿本身骨子里就是个卑劣的人，她不怕恐吓，甚至她每天都故意放缓脚步，等着蒋猛追上来，在她耳边一遍一遍的说着“陈秋白”三个字。

　　这一定是她那几年，听陈秋白的名字听得最多的时候。
　　很多时候这个名字她心里是见不得光的，她喃喃自语时都怕被人听见，做贼似地在书本上写下“陈”字，连全名都不敢写上。

　　陈秋白陈秋白陈秋白……
　　许灿喜欢陈秋白，可惜这人永远不会回头看她。

　　不过她还是很感谢蒋猛那段时间满足她小小的私心，所以她乐于对蒋猛流露出好脸色。

　　“是啊，好久不见。”许灿笑。

　　蒋猛的脸色瞬间难看下来，他还以为这人会担惊受怕，在知道许灿会来参加聚会的时候，他已经做足心理准备，准备看这个女人痛苦流涕求原谅，或是被心虚折磨得不成人样。
　　但他万万没想到，许灿蜕变成这幅光鲜亮丽的模样，比他想象的好千倍万倍不止。

　　一想到许灿过得好，而陈秋白前途尽毁，蒋猛心中便憋着一口气。
　　他冷笑一声，不轻不重道：“许灿同学还真是年轻有为，毕业两年就有这样的成就，还真是让我们这些老同学望尘莫及啊。”

　　话里有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无非是讽刺许灿这职位来得不正当。

　　原本嘈杂的包厢安静下来，许灿温温一笑：“蒋猛同学是在说我靠裙带关系上位？”

　　蒋猛一噎，大抵是没想到她居然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
　　他憋着气：“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许灿非但不气，反笑安抚：“我随口一说，蒋同学别着急。”

　　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蒋猛吃了瘪，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难道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打许灿一顿？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班长嗡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就听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陈秋白来了。”

　　凝固的气氛被打破。

　　大家也不顾这里的纠纷，纷纷往外看，也不乏有人暗戳戳地观察许灿的神色。

　　许灿坐着，没和她们一样起身张望。 她嘴角的弧度翘起来，目光落在门口，听见有脚步声响起，眼睛一眨不眨，双手捧着脸颊，好整以暇地抬起眼眸。

　　直到，有人挑起门帘，弯腰进来。

　　陈秋白套着一件白t，下身穿着一条军绿色的工装裤，比起他文雅的名字而言，几年牢狱之灾让他彻底和文雅无关。手臂的肌肉微微鼓起，线条崎岖，古铜色的肤色使他和这群坐在办公室，肤色白皙的人格格不入。

　　大家愣在原地，毕竟这是时隔多年的再次聚会，一时间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
　　神，坠入云泥，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也无怪她们震惊。

　　震惊之余，蒋猛一改刚才的死人脸，抹着鼻涕眼泪扑过去抱着陈秋白。

　　陈秋白淡淡地拍他肩膀，道：“又没死，哭什么。”

　　蒋猛呜咽地叫一声：“哥……”

　　气氛一渲染，难免情绪低迷。

　　陈秋白似乎没怎么注意气氛，他的目光短暂地往四周一扫，掠过许灿，没有半分停留。

　　这让许灿有些失望，她还以为陈秋白会想那天晚上一样因为她失控。

　　陈秋白放下帘子后，有人紧跟其后。

　　女人带着笑，微微弯腰走进来，高跟鞋的声音落在地上，声音在这包厢里如雷贯耳，在包厢里炸开。

　　有人认出她，惊讶叫一声：“江闵恩？”

　　这时候，落座于角落里的许灿嘴角的笑意逐渐退去，眼底的神色变得冰冷。

　　江闵恩开朗活泼的笑着打招呼：“你们聚会都不叫我，要不是秋白告诉我，是不是都不想让我来啊？”

　　江闵恩是那届高中的女神，即便是现在时光荏苒，光环也没有彻底褪色。

　　有起哄的戏谑道：“哪有啊，这不秋白告诉你了吗？你们现在还走得这么近啊。”
　　江闵恩脸一红，腼腆道：“没有啦，偶然联系到的。”

　　陈秋白没听他们的打趣，长腿一迈，跨坐在椅子上。
　　他向来坐姿端正，宽肩窄腰，坐在那里就是一幅风景。

　　许灿的目光只在江闵恩出现的那一刻，才短暂地从陈秋白身上挪开，现在又重新回到陈秋白身上，像一条毒蛇似的，黏着，不死不休。

　　陈秋白坐在她的斜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里正好站着两人，隐隐约约地挡住许灿的目光。

　　但这并不妨碍许灿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江闵恩因为出国留学才回来，和大家周旋着，许灿和陈秋白周围意外地清净。

　　不知道打量了多久，许灿突然起身，随手捏着酒杯，慢吞吞地走向陈秋白。

　　斜对面的男人一直低着头，直到脚边多了一道阴影，他才抬起头。
　　鹰隼般的目光，阴狠的，眼皮微压，折痕像是一道锋利的刃，割人喉咙，取人骨血。

　　不过一眨眼，他的眸光收敛得干干净净，沉寂冷淡的。

　　许灿有些兴奋，手臂紧张得痉挛，她非但不怕，嘴角带着笑，微微倾身：“陈同学，好久不见。”

　　明明前两天才见过，她说好久不见。

　　这边的动静不小，两位主角终于登上戏台子，看戏的嗑着瓜子等着他俩打起来。

　　已经有人准备好报警，以免殃及池鱼。

　　但和大家想象的有些差别，陈秋白垂眼，非但没有大打出手，反而捏着高脚杯，和许灿碰了碰，声音不轻不重：“前几天才见了，许同学贵人多忘事。”

　　许灿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她表情僵硬，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秋白，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半分生气的表情。
　　可惜，并没有。

　　许灿很失望，她料想的都没有发生，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陈秋白掐着脖子的准备。

　　不过许灿这次离陈秋白更近，这个距离超过了安全距离，仿佛踏入陈秋白的私人领域。

　　她逮着机会，目光像是一把刀，一遍一遍地凌迟陈秋白的脸颊。
　　这次比上次更近，许灿能更清楚地看见陈秋白的面孔。

　　也是这时，许灿才发现陈秋白的眉骨上多了一道疤，狠狠地截断他锋利的剑眉，使得多几分戾气。

　　陈秋白似乎并没有打算和她多说的意思，放下杯子，起身：“我去洗手间，大家继续。”

　　他快步走出大厅，身子挺拔，步伐稳健。

　　等他走出去，许灿才慢悠悠地放下杯子，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四面八方的目光像牛皮糖，扯也扯不掉。

　　许灿今天来的目的没有达到，胸口结一块郁气，眉心微凝，脸上的笑意浅淡。

　　等过了一会儿，不见陈秋白回来，她才趁着大家伙正在闲聊时，施施然地走出包厢。

　　一出包厢，夜里的凉风便猛烈扑上脸颊，许灿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站在门口吹风，脸上的笑意完全褪去，变得不近人情，冷冷清清。

　　“秋白，那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我当时被送出国，也是后来才知道，但我爸不让我插手……”
　　“我学法就是为了能让你早一点出来……”

　　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女声似乎还夹杂上一丝哭腔。

　　许灿靠在门里，烟瘾突然犯了，她的手指捏着兜里的烟盒，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半晌后，哭腔渐渐停止，男人的声音传来：“这事和你没关系。”

　　陈秋白：“江小姐多虑。”

　　可以算得上温柔的陈秋白，是许灿从来没见过的。
　　不，不对，许灿见过，七年前，陈秋白对江闵恩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