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梅子风絮

2、第 2 章

　　许久没动静的同学群，这两天格外热闹，大多数都是好奇看戏。

　　他们都知道许灿和陈秋白的事儿。

　　高中那会儿，陈秋白在学习上名列前茅，父亲是英勇就义的烈士，陈秋白的作文上写的愿望便是成为一名警察，而后这篇作文被选做优秀作文，张贴在公示栏上，供人观摩学习。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认为陈秋白必定前途无量，无限风光。
　　直到高三发生一起坠楼案件，班上一直平平无奇默默无闻的许灿，指控陈秋白杀人，昔日风光的陈秋白一朝锒铛入狱。

　　大家也是前阵子听见风声，知道陈秋白是被平反出狱。
　　陈秋白是清白的。

　　可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七年，这也意味着陈秋白的大好前途被许灿毁了。

　　许灿躺在毛毯上，胸口起伏着，凉风刮进来激起她胳膊颤栗。
　　她双眸紧闭，陈秋白的脸又出现了。

　　那张脸，许灿真是喜欢极了。

　　她的手抚摸自己的脖子，上面的瘀痕过了一夜呈现青紫状，骇人无比。许灿有些冲动地想，应该约个纹身师，将这斑驳模样留下来，免得时间久了会消失。

　　她用手指揉搓几下，皮肤充血后的痕迹更为骇人。

　　许灿的脑袋埋进毛毯里，自喃：“陈秋白……”

　　没想到有一天，陈秋白也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

　　如许灿所料，不到中午，狂风骤雨便席卷整个城市。
　　万江城上空的乌云浓重地压在头顶，阴沉沉的，让人喘不过气。风声呼号着敲击玻璃，许灿的办公室的那扇窗哐哐作响。

　　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做梦，许灿今天穿了一件高领打底衫，遮去脖子的痕迹，又上一层厚厚的粉底遮住她眼底的黑眼圈，看起来和平时无异。
　　她平静地斜睨着平放在桌上的手机，看见班群里的消息，才恍然意识到她昨晚真的见到了陈秋白。

　　陈秋白——

　　女人微微佝偻着腰背，薄薄的衬衫凸出她的脊骨，握着笔泛白的指尖略动，在洁白的纸张上写下这三个字。

　　门被敲响，突兀的声音惊动她，笔尖打滑，最后一笔拉出一条嘶哑的痕迹，犹如一副完美的作品被沿中撕裂。
　　许灿眉头轻皱，抬眼时带上笑，眼里没多少浮动：“进。”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张纸夹进书里，阖上书。

　　助理信步而至：“经理，这是今天的会议报告。”

　　许灿温笑，她笑时眼角会上勾，像是自带一把钩子，勾人心魂。有人曾说过她是狐狸精，这话抛开其中夹杂着的鄙夷，却也形象具体。

　　“先放下吧，大家也辛苦一上午，早点下班去吃饭吧。”她道。

　　助理姓唐，许灿一般叫她小唐，小唐是个有几年工作经历的年轻人，比许灿年长两岁，做事干脆利落。
　　她立马应一声，又将许灿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向她汇报。

　　讲到后天的行程时，许灿微微凝眉，她眉眼柔和：“后天晚上的聚餐推了吧。”

　　小唐愣了一下，大抵是因为许灿的好脾气，她下意识地便问：“为什么呀？”
　　许灿：“有个同学聚会。”

　　小唐有些犹豫：“这个聚餐有点重要。”
　　是聊最近和万腾的合作。

　　许灿安抚她：“我们是甲方，晾晾他们也无所谓。”

　　小唐无条件相信许灿，连忙点头记下：“我知道了经理。”

　　同学聚会在这周周五，刚刚有人特地来通知她，没告诉她陈秋白会不会去，但既然来请她了，便是都做好看戏的准备。
　　没人知道，许灿比他们更想看见陈秋白。

　　比起昨晚的主动送上门，她更想看见陈秋白是怎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压制自己的仇恨，用猛烈的怒火喷向她，不再是以前那样视若无睹。

　　许灿竟久违的感到兴奋。
　　这种兴奋是来自骨子里的，她的嘴角翘起，手指蜷缩着，指尖轻抖。
　　一旁的小唐摸不着头脑，乖觉地出去带上门。

　　阴雨绵绵的九月，开学季，万江城迅速入秋，凉意深深。小唐关门时，有凉风扇动，许灿裸露在外的肌肤激起一片颤栗。

　　她低头将藏匿的纸张翻出来，看着上面的字眼出神。

　　陈秋白啊……
　　如果有人问起许灿，陈秋白是什么样的人？
　　许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个烂好人。

　　正儿八经的草根出身，父亲在大街上和抢钱的歹徒殊死拼搏，牺牲得光荣，在那片区里名声大震。
　　陈秋白也不遑多让，他成绩好长得好，名声响当当。

　　许灿有些恍惚地想起第一次见陈秋白的场景，即便过去许多年，陈秋白都不记得了，她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02年的秋天，和现在一样的季节，朦胧潮湿的气息弥漫整座城市，许灿就是在昨晚的那条小巷子里遇见的陈秋白。

　　彼时她刚上初一，身子矮小单薄，罩着宽大的校服被收保护费的混混堵在墙角，雨淋湿衣服，碎发黏糊糊地黏在额头，她嘴唇发白，声张不得，像幼兽发出呜咽，孤独又可怜，只有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睁着。
　　然后雨水逐渐模糊她的双眼。

　　许灿当时坚定地认为自己要死了，她一定会死的，没人会救她，奶奶骂她是狐狸精，和她死去的妈一样，邻居的老婆婆说她晦气……
　　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直到她头顶突然被一件宽大暖和的衣服蒙住，她抬眼看见遮去阴霾的少年。

　　是还在上初中的陈秋白救了她，那时的少年虽名声燥热，却一副沉静的模样，不高冷，也不近人情。
　　他道：“我已经报警了，不怕被抓就留在这里。”

　　她被衣服盖住脑袋，不知道那群混混是什么反应，只知道掀开衣服时，那条窄巷除了她空无一人。

　　可能现在的陈秋白都不知道，许灿住在和他仅有一墙之隔的另外一条巷子里。

　　接下来的三年五年，许灿都骑着发哑老旧的自行车，默默地跟在陈秋白身后。
　　陈秋白从来不回头，也从来不知道后面有她这么个人。

　　许灿扯扯唇角，陈秋白可能早就后悔救她了……不对，陈秋白可能早就忘了，她突然有些恶劣地想，要是告诉陈秋白，陈秋白的脸色一定比昨晚更难看。

　　这么多年，她试图让陈秋白看见她，她送早餐做好事救巷口的猫都没能如愿，没想到一朝做坏事能让陈秋白永远记住她。
　　可能死的时候，陈秋白的墓志铭都会刻着让她坠入修罗地狱。

　　一想到陈秋白死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她，许灿的心情莫名好起来，刚刚隐隐作痛的头也不痛了。她的手指轻轻地拨动音响，放了一首好听的歌，跟着哼起来。
　　办公室里是静静流淌的音乐，声音缓慢地绕着房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