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梅子风絮

1、第 1 章

　　屹立在市中心的高楼大厦，高耸入云，直上云霄。
　　楼里到了凌晨也有几盏灯亮着。

　　许灿在明暗的灯下浅寐，倏地睁眼，后背俨然出了一身冷汗。

　　梦魇的后遗症在白昼的灯光下急速退去，她直起身子，取下被压弯腿的眼镜，胡乱擦了擦，鼻梁上有一道明显的折痕。双目有些涣散，脸色还有些苍白。

　　许灿在工位上坐着，等思绪渐渐回笼后踩着恨天高去洗手间。

　　公司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卫生间冷冷清清，开着的窗户透进来薄凉的空气。
　　她弯腰，宽大的工作服挂在她羸弱的肢体上，轻飘飘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被风卷走。

　　许灿捧起一捧凉水，浇在自己脸上。四季分明的万江城，入秋后的水也带着凉意，她瞬间被拉回了现实，梦见的人事也猛地推远。
　　她看一眼镜子里的人，神色冷漠，眼球布满血丝。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一声，空荡荡的卫生间有回音，许灿低头，莹白的指尖滑动手机。

　　“许灿，你看同学群了吗？陈秋白出狱了！有老同学看见他了，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吗？”
　　有人通过同学群私聊她。

　　许灿的目光在“陈秋白”三个字上停顿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神后，手指往左滑，删掉聊天没回复，随意将手机扔进兜里。

　　睫毛上挂着往下掉落的水珠，有的划过她的脸颊，从下巴处滴落。
　　许灿抽出几张纸，胡乱地擦手又扔进垃圾桶。她微微倾身，耐心地补好妆，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人，踩着高跟鞋出了洗手间。

　　夜深人静，鞋跟踩在亮堂堂的地板砖上，发出的声音清脆瘆人。
　　这样的夜晚，许灿度过无数次，从来没觉得如此难熬。

　　保安大叔抱着泡面桶，热气腾腾地往他脸上扑。他在这公司工作了好几年，头一次见许灿这么早下班，抬手打招呼：“许经理，今天这么早？”

　　许灿看过去，脸上挤出一个笑，颔首。

　　她是个好相处的，见谁都是笑，也难怪公司人人都喜欢她，说她没架子。
　　保安大叔体贴道：“路上注意安全，需要我帮您叫车吗？”

　　许灿：“不用，谢谢。”

　　她今天有些疲惫，疏于应付，这一切归咎于那个很久没有做的梦。

　　许灿站在人行道等绿灯，她身量高，身材曲线玲珑有致，包臀裙裹着她的臀，一步一步摇曳生姿。
　　路边有骑着摩托的屌丝朝她吹口哨，一副猥琐样。

　　绿灯，许灿走过斑马线。

　　晚风吹起她的衬衫衣角，许灿漫无目的地走，不知道走了多久，身上不知道黏了多少只打量的眼睛。
　　等走到幽静地小道，她才顿住步子。

　　这里不算陌生，甚至很熟悉，七年没来也还是老样子。
　　它就在万江城的一个小角落，和许灿所在的公司相隔甚远。

　　许灿抬手看时间，走了不到两个小时，磨掉皮的后脚跟传来痛楚让她的神经紧绷起来。

　　昏暗的小道里住着人家，破败的门里是小院，许灿脑内自动播放小院里的布景。
　　她脚微转，走进深巷。

　　高跟鞋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地里，也如履平地，和七年前一样，她尾随陈秋白走过这里，丁点声音不敢发出。

　　脚有自己的目的地，掠过一道道家门，走向最深处。

　　路灯年久失修，臭水沟的味道充斥着，许灿看见前方的人顿住。

　　两三少年坐在摩托车上，抽着烟，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身上。
　　仿佛一只羔羊掉入狼窝。

　　许灿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车上的少年摁掉烟，出声叫住她：“站住。”

　　许灿继续向前走。

　　那群年少不更事的少年恼羞成怒，二话不说就跳下车，向她走来。

　　许灿眼波微转，脚步未停，继续往前。

　　突然有人从身后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推到在旁边的石子上。

　　化着妆的姣好面容摩擦在细碎的石子上，半边脸硌得疼，许灿眉头轻皱。

　　满嘴脏话的少年，出口一股烟味儿：“傲你妹啊！”

　　有两双手趁乱游走在她的腰间，许灿一动不动的，像具死尸，没给任何反应。

　　按着她的人吐了一口痰，四处摸了摸：“这他娘这么穷？连张卡都没有？”

　　许灿不挣扎不说话，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一道门，看起来像是有些出神，又像是在发呆。

　　“死娘们，说！是不是哪里还藏了钱？”
　　他声音粗矿，才发现人的反应不对劲，有些紧张地拍了拍许灿的脸：“问你话呢！”

　　深巷里，门口挂着破败的对联，那扇漆黄的大门突然被拉开，有人扔出一袋臭烘烘的垃圾，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冷漠的声音：“滚回去。”
　　那垃圾袋就扔在小混混的跟前，许灿也闻到了味道。
　　紧接着，那大门又被人从里面拉上，破烂的大门摇摇欲坠，里面再没有半点动静。

　　那小混混估计是认识里面的人，听见声音想起什么，脸色一白，拉着同行者一溜烟地跑来。

　　许灿趴在地上，膝盖磕破皮渗着血，她没动，但笑意挂在唇角，有些得逞的意味。

　　半晌后，摇摇晃晃的大门发出动静，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军靴踏入许灿的视线，男人从里面支出个脑袋：“美女，你快走吧，这么晚别穿得这么花枝招展来这里。”

　　声音变了，不是他。

　　许灿嘴角的笑意消失，垂眼掩去眼底的神色。
　　她坐起身，淡淡道：“谢谢。”

　　许灿觉得有些可惜，她曲着腿，白皙光滑的大腿在黑漆漆的夜里泛着光，包臀裙有些凌乱，什么也遮不住，一路划过到大腿弯，半遮半掩。

　　那男人不敢多看，慌乱地叫一声：“哥……”
　　他怕是遇到半夜出来摄魂的妖怪了。

　　里面有声音传来，看起来像是被惊扰到睡眠，火气连天：“程东，你最好是有事……”
　　光着上半身，趿拉着一双已经烂到快上下分家的拖鞋的男人走出来。

　　许灿微微仰头，明亮的月色落在她的眼皮子上，她的眼睛都在散发着光芒，脸上揉杂着笑意，嘴角翘起。
　　这不是逢场作戏，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的笑容一定会更大，或许会笑出声。

　　她澄澄目光里倒映着陈秋白的那张脸，在漆黑的夜里，那张脸，他的五官，他的模样，他的喉结滚动的样子，许灿都看得一清二楚。

　　许灿被他按在墙上，后背摔在墙上火辣辣的痛，应该是脱了一层皮。
　　她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她的脖子纤细脆弱，她断断续续的开口：“陈秋白……”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她齿间一启一阖发出来，似情人呢喃。
　　这个名字太久没出现在许灿的生活里，时隔七年再次吐出这三个字，却半像是已经演练过千百遍般熟练。

　　陈秋白冷着一张脸，他狠狠地掐着许灿的脖子，手背的青筋暴起，眼里充血，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程东吓得连忙拉开陈秋白：“陈秋白，你他妈疯了！”

　　陈秋白被拉开，许灿被甩在地上，犹如一张破布，摇摇欲坠。
　　她轻咳一声，脖子上布满瘀青，逐渐泛紫。
　　她扶着墙站起身，眉眼带笑，声音沙哑：“好久不见。”

　　陈秋白，这个跟着许灿七年的男人，无时无刻在梦里要杀了她。
　　许灿想她应该是害怕的，但今天得知他出狱，她却是高兴的。

　　七年，她记得陈秋白。
　　陈秋白也记得她。

　　她靠在墙上，笑吟吟的，无不炫耀，像是恶趣味得逞：“陈秋白，你刚刚救了我。”

　　陈秋白被程东拽着，他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许灿身上，刚刚失态的模样已经收敛，他又变成许灿熟悉的样子了。

　　许灿的话落，陈秋白淡淡地撩起眼皮：“许灿，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也没变。”

　　许灿的笑容放大，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是吗？你还记得我以前。”

　　她撑着墙，仰着头，眼里都是笑意，戏谑，揶揄，还有说不出的暧昧。

　　无视她的言语，陈秋白站在明暗的路灯下，他身上套着一件白大褂，手臂的肌肉鼓起，淡淡道：“你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滚了。”

　　许灿眉梢一挑，好奇道：“我什么目的？”

　　陈秋白沉沉地看着她：“我现在过得很不好，你可以放心了。”

　　他似乎连看一眼许灿都觉得多余，于是趿拉着拖鞋，高大的身躯矮身进了破旧的平房。

　　旁边程东惊魂未定，连忙跟上。

　　月色茫茫，孤寂无边，一切归于平静。

　　许灿嘴角的笑意消失，陈秋白猜错了，她不是来看他过得有多不好的。
　　她是来看陈秋白有多讨厌她。

　　许灿盯着面前紧闭的门，有些出神地回忆陈秋白的脸。
　　轮廓比以前更锋利硬朗，眼神比以前更沉寂了，剪了寸头，鼻子高挺，说话时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盯穿。

　　这晚，许灿睡得不踏实，她又做梦了，继续做在公司未完的梦。
　　梦里的天气阴沉沉的，湿气重，她坐在审讯室里，看着不苟言笑的警官，在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房间里，她一字一句地指控：“陈秋白杀的。”

　　然后是她被带出审讯室，和戴着镣铐的陈秋白擦肩而过，男人的目光目视前方，没和她对视。
　　那双眼睛，那张脸，和今天的陈秋白逐渐重合。

　　许灿睁眼，额头蒙上一层薄汗，细碎的发丝粘着她的脖子，她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半晌后，她随手捞起床头柜的闹钟，早上五点，全无睡意。

　　她赤着脚走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伸手拉开窗帘。

　　夜色尚未褪去，空气中嗅到一丝潮湿，和梦里的一样。

　　是篇小短文，完结再回锁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