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獗狺》红叶狩

4、第四章 朝圣阁

　　之后的一天，娑雅让我和他一起去朝圣阁。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参加了觫境之都的午朝。
　　坐在前往朝圣阁的马车上时，娑雅一直沉默着，像是在想些什么。我注意到他身上带了七支箭，但是没有带弓。我很想知道这些箭的用途，但终于没有开口问。
　　到达朝圣阁后，娑雅先下车。在他的长靴着地的前一刻，娑雅背对着我说，银见，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不狩猎吗。
　　我沉默着，等待娑雅的答案。但是娑雅却一言不发地径直向前走了。
　　朝圣阁前已经站满很多的大臣还有侍卫，看见娑雅后，他们就很快地往周围散去，立成了整齐的两排。我随着娑雅从他们中间走过去，然后沿木阶一直登到朝圣阁的顶层。我清晰地看到每一个人都低着头，带着一种敬畏的姿态。
　　朝圣阁的顶层是一个宽敞的平台。当娑雅在平台正中的帝位坐下来时，我走到平台边缘的扶杆处，然后望向阁楼下整齐地站着的宛如雀鸟般大小的臣子们。我仍在等待他们上来开始午朝，但事实上午朝已经开始了。
　　大臣们开始轮番上奏，而娑雅则以简单的是或否给予他们答复。也许是朝圣阁的构造或者是建筑材料的关系，虽然隔得很远，但丝毫没有影响声音的传递。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觫境的人们要采用这种怪异的方式上朝，还有让娑雅独自住在荒凉的古堡里。感觉上他们根本不像在对待一个王，而是在对待一个神，一个高高在上，只能瞻仰的神。
　　我仍在想着时，一旁的娑雅已举起了第一支箭。随着咒文的驱动，箭身上划出了一抹银光，然后就凌空飞了出去。有一阵痛苦的呻吟从阁楼下的人群里传出来，之后我就看见一个人倒了下去。
　　然后很快就是第二个，第三个。直至第七个。
　　我记得很清晰，因为在每听到一声呻吟之后我都记了一个数字。当第七个人倒下去的时候，云层已渐渐地泛起血红色。就和地面上蔓延开去的血迹一样的颜色。

　　在离开朝圣阁，然后重坐上马车时，我一直回头望向那些四散而去的臣子，也同时望着那七具血泊里的尸体以及围在四周不断痛哭的人们。在他们之间我忽然就看到了那天比舞之赛上疯狂跳舞的好几个人，她们在那一天都是那样的美丽夺目那样的充满春情，即使有的因为年龄的缘故而显得可笑，然而那展现出来的生命却依旧光芒夺人，可是现在她们却是那样无助地守在亲人或是爱人的尸体旁，除了痛哭流泪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我想着我终于明白比舞时她们为了什么而那样地拼命了，然后就开始不自主地觉得沉重。而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娑雅在旁边说他们都该死，因为他们遗忘了自己的回忆。
　　我放下窗边的帘子，冷冷地问娑雅，遗忘痛苦的回忆然后重新生活下去，这样错了吗？你只是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好恶而杀了他们，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亲人会怎样的难过怎样的哭泣呢？！你是一个王，但是你的子民什么也不是，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肆意地用猎杀兽类的方式屠杀着他们的亲友，甚至是他们自己！但是，他们的痛苦能让你快乐吗，他们的哭泣能让你满足吗？永远站在高处漠然地俯视着你的都城你的臣民，这样的一个就是你吗，冷酷的王。
　　娑雅很久地望着我脸上冰冷而充满嘲讽的表情，眼神里有一种忧伤。他说，他们现在那样悲伤，可是很快他们就会开始快乐起来，就像初生的婴儿在睁开双眼那一瞬把前世的回忆全部丢弃掉一样，他们会彻底遗忘过去甚至就连最后残留的一点痕迹都要完全地抹去。那世代沉淀在血液中的能力让人类一直以来都可以多么轻易地遗忘回忆，每一次都只像是从身上脱下一件旧衣服。但是银见，你听到过吗。当夜色尽染的时候，那无数悬浮在风中而再找不到归宿的回忆是用着怎样的声音在呼唤呢。
　　我没有说话，但是想起了不久前娑雅曾说过的夜风的哭泣。过了很久我问娑雅，你真的那么在乎吗。
　　娑雅沉默着，最后他说，银见，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在乎吗，知道为什么我不狩猎，为什么觫境的人们那样敬畏我吗？
　　你知道吗。
　　因为我是一只兽。
　　一只叫做獗狺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