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獗狺》红叶狩

5、第五章 石室

　　那天深夜，很久没有过的大雨忽然就席卷了觫境之都。狂风困兽般吼叫着，猛得推开了我房间的窗户，将一股寒冷一并带了进来。
　　关好窗户后，我犹豫着，最后走出房间，朝古堡顶层走去。
　　在将天地连成一片的雨雾里，娑雅倚着扶栏静静地站着，任由一头长发不断地在风里飞扬。
　　久久地望着娑雅时，我觉得很难过。我一直在想那就是一个国家的王吗，他是一只兽，所以他的臣民们都敬畏他，使他永远像神灵那样高高在上。可是，有多少人会懂，当独自站在高高的朝圣阁时，当独自住在僻静的古堡时，那个威严的伟大的王，也同样会感到孤独呢。
　　我这样想着，然后就忘记了傍晚时自己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和娑雅乘着同一辆马车回到古堡的。我穿过雨雾，一直走到扶栏旁，然后就从后面搂住了娑雅。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脸上，然后和着泪一起流下来。我说，娑雅，你不要孤独好不好。
　　娑雅任我搂着，很久也没有动。最后他回过身来，用很忧伤的眼睛看着我，然后就紧紧地抱住了我。
　　那一个晚上，风雨一直没有停。娑雅紧紧地拥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娑雅说，银见，你知道吗。你是最后的一位封兽师。

　　那日之后，娑雅依旧每日独自去午朝，而我也依旧在那段时间里四处游逛。后来的一天，我带着压抑了很久的好奇心，再次打开了主殿西壁间的密道。
　　沿着向下延伸的长长的阶梯，我进入了一个极其宽敞的石室。但令我失望的是，那里除了四面石壁之外，空无一物。在我举了烛台照了照四周然后准备离开时，我忽然发现了一边的墙壁上有着很多的纹路。确切的说，那更像是一些古怪的图案。说不清究竟有多少图案，但它们毫无重叠，甚至连相似的两幅都找不出来。我走向另外三面墙，同样发现了这些图案。
　　也许只是石头的纹路或者是人为的雕刻，但不知为什么，我当时一直想着这些奇异的图案一定是有着什么特殊意义的。我这样想着，同时就把手放到墙上，用手指轻轻地描着其中的一幅图案。
　　然后，就在我完整地描完那幅图案的瞬间，一种浅浅的绿色光从它的每一条线每一个弧度折射出来，并且汇成了一片，渐渐向四周蔓延开去。在那光芒之中，我看到了一幅交错着一幅的幻境，漫长而又曲折，仿佛连成了一条长廊。那是一个人，生命的长廊。
　　我没有想过那是不是一种罪恶，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用手指在墙上描下一幅又一幅的图案，直至浅绿的光晕几乎笼罩了整个石室。在看着那么多人的生命的幻境不断在我眼前显现，我忽然就觉得快乐。那是一种形如顽童刚做完恶作剧后的莫名的快乐。
　　我在大片的幻境之中挥舞着双手，看着它们弯曲变形泛着涟漪最后往一旁散开消逝。
　　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得特别放肆，以至于后来我摔倒在地。以至于再后来。
　　我再也没有那样笑过。
　　从地上坐起来，我扶着墙描画底下的图案，同时告诉自己应该离开了。在最后一次望向那弥漫四周的绿色光晕时，我站起身，然后准备拂散那些幻境。
　　但也就是那样的一个瞬间，我忽然就怔在了原地。只是对幻境无意中的一瞥，我看到了一张美丽而温和的脸孔。而就在那张脸孔上的一种和缓而温暖的表情，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在我最后走出密道时，娑雅正站在主殿的中央一直望着我。他没有生气，只是叹息着，然后说，银见，你不该去那里。
　　当时的我根本无力思考其他的问题，我只是直直地盯着娑雅，问，那些图案，那些幻境，它们，究竟是什么？
　　娑雅没有回头地朝一旁的楼梯走去。在踏上拐角处最高的一级木阶时，娑雅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说，是回忆。死者所不能带走的回忆，还有生者所不愿带走的回忆。
　　我喃喃地重复着娑雅的话，只觉得自己像一根被支离了意识的空心枯木般立在仍敞开着密道的西壁之前。直至娑雅的身影渐渐消逝在走道的尽头，直至密道自动地关闭并发出了一种沉郁的声响，我回身久久地望着墙壁上的浮雕，最后泪流满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