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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侍女生涯 ...

  •   我作为侍女的工作,是从替娑雅梳头开始的。我从来都不理解这是什么规定,一个大男人却要将头发梳出那么多的发辫。对于这项每天耗费三小时以上的工作,我可谓是深恶痛绝的。以至于第三天时,我就一边用力拉着娑雅的头发,一边恶狠狠地说,如果可以找到定这规矩的人,我一定要杀了他!
      在终于理解了我的怒气后,娑雅比划着他的头发对我说,觫境之都的规矩是王必须以直发的形象出现,像这样子每天梳的话,我的卷发就会慢慢变直了。
      我不吭声,但是很快地解开娑雅所有的发辫,并且把他柔软而带卷的长发彻底弄乱。
      娑雅没有生气,只是无辜地望望镜中乱糟糟的自己。而我却大笑起来,直到按住肚子摔倒在地。

      替娑雅整理衣物也是我每日必做的差事。娑雅的更衣房间宽敞而华丽,但同时也很诡异。我第一次进去时,就被那里的立地衣架给吓到了。那是有两根银制的杆子交错而成的十字,而竖杆的最顶端稳稳地支起着一只狰狞的兽头。
      显然是注意到我惨白的脸色,旁边的娑雅很快地解释,那是个蜡像。
      我看出来了,确实是蜡制的。但是对着那个既不像豹又不像狮的兽头,我怎么也认不出是什么动物。于是我问,它是什么?
      娑雅说,獗狺。
      獗狺是什么?
      就是它。娑雅没有看我,只是伸手将脱下的衣服挂在架子上。
      我目瞪口呆地想着这是什么回答,然后就随意看向另一边墙上悬着的弓和箭。转向娑雅时,我试探地问他,原来你喜欢狩猎啊,箭法一定很准吧?
      娑雅看着我,表情就像看着一只长了复眼的麒麟那样怪异。过了很久,他说,我从不狩猎。
      我不由得啊了一声,然后顾作轻松地笑。我说,是这样啊,不会又是觫境之都的古怪规矩吧。
      我想当时我一定笑得特别的僵硬,因为娑雅久久地盯着我,最后很大声地笑了起来。

      从住进古堡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六天。我虽没找到机会下手,但是对娑雅很有规律的生活倒是掌握了□□。我知道娑雅早上起得很迟,梳洗好后就直接由侍卫接去觫境的朝圣阁进行午朝,回来的时间并不确定,但最早也要在日暮时分。晚餐之后,娑雅会出去散步或是一直呆在古堡的顶层楼台。我不清楚娑雅晚上的睡觉时间,但一定很迟。因为好几天我替他铺好床后回房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能听到走道上的脚步声。
      娑雅午朝时是不需要我陪同的,那段时间我总一个人在古堡里四处游逛,古堡有着很多的殿堂,只除了最外面的主殿,其余都显得华美而恢弘。有一天我注意到主殿西壁上大幅浮雕之间的一个六芒星的图案。转动它以后,古老的布满蛛网的墙壁便裂开了狭长的通道。后来一阵长靴落地的声响从远而近传来,于是我匆匆倒转六芒星,关闭了通道。
      娑雅从未那么早地回来过,那天是个例外。他没有跟我说话就径直去了更衣房间,然后很久也没有出来。我经过那个房间时清晰地听见了娑雅在讲话。他用的是一种陌生而古老的语言,就像是法师驱动法术时念的咒语。但后来我分明地听懂了几个字,我听懂娑雅在说,最后一个了。
      那天晚上娑雅没有出去散步,他静静地靠在顶层楼台的扶杆上,任由夜风扬起一头长发。
      我很远地站在娑雅的身后。望着他孤独的身影,我不由得想起了神父。我想着其实他们都不快乐呢,但是终有一日我是会让神父快乐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娑雅,也不会再感到孤独了吧。我这样想着,然后就忽然觉得很难过。
      娑雅回过身看见了我,于是就示意我过去。
      靠着冰凉的扶杆时,我听见风一直在回旋,像是要离开,但又因为深刻眷恋着的什么而犹豫。
      娑雅说,银见,夜晚的风声是一种哭泣,你听出来了吗。
      我点头,说,是为了它必须离开的一切吧?
      娑雅沉默着,然后说,是为了人们遗忘的回忆。
      我不解地望向娑雅,但他没有再说下去。
      当夜风呜咽着划过发丝时,我问娑雅,为什么你要一个人住在古堡里?难道,不会寂寞吗?
      娑雅笑了,笑得很悲伤。在转身走向殿堂时,他说,至少,他们都这样认为。
      我仍在考虑这句话的意思时,娑雅又说了一句话,然后就很快地拐进了殿堂左侧的走道。
      当时对着那句话我就一下子怔住了。直到重新意识到一二相加为三,而那句话是标准的通用语而并非什么古老的咒文时,我面容僵硬,一字一顿地将它重复了一遍。
      今,晚,和,我,睡,吧。

      当我换上纱质薄裙,然后走进娑雅的房间时,娑雅正站在从窗口倾泻而下的月的银光中,他脸上的表情很朦胧,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很久地望着我。最后,他走过来,脱下了我的衣服,然后把我抱上了床。
      有一阵风吹过,于是挽起的窗帘垂了下来,掩住了如水般荡漾着涟漪的月光。
      黑暗中一片寂静。我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当娑雅在旁边躺下来时,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紧张让我不由得咬紧了嘴唇,差点就吞下了事先含在嘴里的毒药。
      但是娑雅只是静静地躺着,很久没有动。直至夜风再次吹起了垂下的窗帘时,他伸过一只手,轻轻地揽住了我。
      娑雅的手很凉很凉,他的纤长的十指穿过散落在我额前的长发然后缓缓地抚下去,最后停留在我微闭的双眼。
      娑雅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当他的指尖轻触我的双眼时,我却忽然记起那样的一个遥远的日子,小小的我站在神父的身前,高仰着脸,紧攥双拳。倔强而又固执,一如那映在神父眼睛里的自己。我几乎已不记得自己也曾经如此愤怒地面对着神父。那该是什么时候的记忆呢,我这样子地望着它就像是透过漾着涟漪的湖面望向那深沉在水底的鹅卵石的斑斓色彩。在大片大片交融渗透的模糊之中,我却清晰地看见一抹清亮的蓝色,如同映射在苍穹最底部的空气的颜色。是的,那片蓝色,那在遥远得已模糊了记忆的日子里透过神父的银色瞳仁所望见的蓝色,才应该是我双瞳最初时的色彩吧。
      我仍在想着,一直沉默的娑雅忽然就对我说,银见,你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我怔了一下,问,是什么气味。
      娑雅没有回答,只是翻过身背对向我。
      娑雅。娑雅。
      ……很久远了呢。
      恩?
      ……封兽师的气味。
      封兽师是什么人?娑雅,娑雅。
      我又叫了几遍,但是娑雅含糊不清地喃喃着,最后安静地睡着了。又过了一会儿之后,我从床上起来,拾起被抛在地上的衣服细细地穿好,然后走出房间。
      在穿过狭长的走道时,我吐出了嘴里的毒药,然后就很久地望着夜空中妖娆的月光,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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