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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绝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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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玉泽走后,越遥瞥一眼桌上早已凉透的药,一并倒了。
兰兮去了许久,回来时越遥已经倚在软榻上了,正翻阅着不知从哪找来的书,而桌上的药盏也已经空了。
“姑娘已经喝过了?”兰兮收起药盏,那药看着就苦,姑娘没有甜羹竟也喝下了,她方才本在小厨房出来,却被竹意硬拽去了前厅,她嘴里嚷嚷着姑娘正等着甜羹,竹意却说有更要紧的事,兰兮便被拉了过去,这才耽搁了。
“等你来,药都要凉了。”越遥道。
兰兮自知有错,便垂头解释:“姑娘,奴婢方才是去了前厅。”
越遥看的入神,这本《大梁正史》是她从越大小姐的一箱子书里面翻出来的,应当是从前在益思学馆进学时留下的书,里边记载这一些前朝政史和名人名事。
兰兮说话她也只是听着,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她早上和中午都没有用饭,此时已经有些乏力,只好躺在软榻上养神。
其实绝食这个法子她觉得有些冒失了,玩意真饿死了,她却回不去可怎么办?
腹中传来的饥饿感让她有些头晕目眩,越遥觉得自己的意志力已经非常薄弱了,偏在此时,兰兮打开了手里提着的木盒,从里边散发出的果香萦绕在屋内。
也许是她实在很饿,这香味格外的明显,一点点的刺激着她的神经。
兰兮端出一碟一碟的糕点,最后将甜羹放在桌上,语气随意的告知越遥自己在前厅上见到的事情。
“奴婢是被竹意姐姐拉去的,说是有人打听到楼太医在咱们府上特来邀请楼太医去郡主府坐坐呢。”
越遥放下手里的书,蹙眉道:“郡主府?去郡主府做什么?”
“奴婢哪里知道,那婢子衣着华丽,说话趾高气扬的,鼻孔都要翘天上去了,生怕谁不知道她是郡主身边的丫头似的。”
“那楼太医怎么说?”
兰兮摇摇头道:“奴婢忙着回来给小姐送吃食,只听了一会不敢多耽搁,就回来了。”
“如此……”越遥有些失望,心道这丫头真是实在,也不知多听一会,这会说出来吊她的胃口,她还想验证一下这楼玉泽是否按照她说的去做。
“不过奴婢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楼太医,便多嘴跟他透露一二,楼太医便称自己有事在身需前去傅府,请奴婢为他带路从侧门出去了。”
“可有说是为了何事?”越遥松了口气。
兰兮摇了摇头,“姑娘,楼太医办事,奴婢哪敢多问呀,只是姑娘你!”
她语气突然不满,声音也拔高几分,越遥有些不解,狐疑的问:“我怎么了?”
兰兮“哼”了一声,埋怨道:“午膳的饭食不合小姐胃口吗?为何不吃反倒了蒙蔽奴婢?姑娘不爱吃跟奴婢说一声就是了,这是作何。”
越遥:“……”
这个楼玉泽居然告状?
真是个小人!
“奴婢给姑娘端了许多糕点,还有姑娘最喜欢的百合甜羹,楼太医方才和奴婢说了,姑娘已经好转许多无需他操心,便先行离去,只是这膳食还是要用的。”
兰兮走过来,蹲下身,对越遥眨巴两下大眼睛,“姑娘,多少吃些吧,这些都是奴婢们精心做的,以前姑娘最喜欢吃的了。”
越遥咧了咧嘴,这死丫头,一惯会撒娇卖萌博她同情。
这会她确实饿的厉害,但面上还是保持着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放那吧,我一会饿了自然会吃的。”
“奴婢不信。”兰兮差点跳起来,“奴婢一走,姑娘你肯定又要将东西倒掉了,这……这是专门为姑娘做的吃食,精细的很,倒掉多可惜啊。”
越遥扶额,没想到这丫头这么不好骗,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
“……”越遥突然就有种浪费粮食被大人抓包的羞愤感,瞬间就有些无地自容,低下头没再说话。
兰兮见她如此,发觉自己话说的太重了些,有些懊恼的捏了捏袖子,她忘记自家姑娘大病初醒,此时许多事记不清,夫人也嘱托过自己不要将家中情形告知姑娘,让姑娘安心养病……
兰兮咬了咬嘴唇,声音酸涩道:“姑娘,方才是奴婢言重了,奴婢知错了。”
越遥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她,轻声叹息道:“你何错之有,是我不知珍惜,白费了你的一番好心。”她看向桌上的糕点又将目光挪向窗外,声音有些虚浮:“我不会再这样了。”
兰兮微微一怔,眼底满是震惊,她以前就没少规劝过自家姑娘勤俭节约不可奢靡浪费,可是姑娘性情高傲哪里会听她的,好在老爷对姑娘向来是有求必应,姑娘虽然还是不满宅子过于简陋,但吃穿用度上也不次余任何官家小姐。
后来,兰兮也就没再说什么,竹意体贴夫人持家艰辛,偶尔规劝姑娘几句,姑娘也只当作没听见。
越家本就不够宽裕,再加上姑娘生病花了大把的银子,府中已经周转不开了……
可如今,姑娘大病一场,彷佛突然想清许多,突然就能听进去她们的规劝了,就连态度脾性也温和了许多。
兰兮自小待在姑娘身边,见她如此,竟然眼圈红了起来,“姑娘,对不住,是奴婢过分了,姑娘初醒奴婢不该这么说,姑娘千金之躯本该过得更好些。”
越遥有些纳闷,不知这丫头又在哭什么,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哭什么,觉得委屈了我?”
兰兮一个劲的点头道:“姑娘是御史大臣家中嫡女,身份高贵,是奴婢不知轻重,姑娘就算要山珍海味,金山银山也是要得的,奴婢不该小家子气,姑娘过得好些才像贵人家的女儿,这是姑娘本就应得的。”
其实兰兮说的没错,如果不是越家特殊,越遥要什么没有?可是越府没有,越遥一出生就在这个简陋的宅院里了,虽有个从一品大臣家嫡女的名号,吃的用的穿的却连个正二品家的庶女都不如,越遥如何能忍得。
“以后不可这么说了。”越遥起身坐在软榻上,将怀中的手帕塞进兰兮手里,淡淡道:“没什么是我应得的,快擦擦脸,叫别人见着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兰兮抬手就拿袖子擦脸,声音带着喜悦:“姑娘可别这么想,姑娘是老爷夫人的掌上明珠,姑娘拥有的都是姑娘的。”
越遥却有些笑不出来,她自醒来就觉得不太对劲,比如说早上越夫人裙摆上简单的刺绣,头上唯一的玉钗,比如说她倒掉一碟小菜和清粥就心疼的落泪的兰兮。
原著中的越大小姐出场时总是衣冠华丽的,再加之有个御史老爹,就算是穷,又能穷到哪去呢……
越遥突然想起早晨听到的鸡鸣声,微微回神看向窗外的草棚,问道:“兰兮,府中是养了家禽?”
“是呀,是奴婢和外边洒扫的露浓姐姐从街上买的,养上几月给小姐补身子。”兰兮顺着越遥的目光看向窗外,指了指那个草棚道:“就是那里,咱们府不大,只能养在这里,姑娘要是嫌脏奴婢们便挪个位置。”
越遥摇了摇头,“不必了。”
她大约是知道越府是个什么情况了,穷的需在府上养鸡给千金小姐养身子,估摸着家中也是连个庄子都没有的。
又想起她方才倒掉的粥和药,越遥觉得自己像个罪人,心中憋闷的厉害。
“爹娘年纪大了,我尚年轻,若是养些家禽也该紧着爹娘才对。”
兰兮诺诺道:“老爷夫人知道姑娘这么贴心,定然会非常高兴的。”
她们这边说着,门外却传来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像是悲怆不已,凄凄沥沥的。
越遥的闺房不大,虽然精致却没有屏风之类的东西,她只一眼就看到了抓着门边捂着嘴哭泣的越夫人。
不知何时屋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院外的海棠枝在她身后交错,雨水打湿了上头长出的新叶,石凳上爬满青苔,地面上雨滴斑驳渐渐变得潮湿……越夫人就站在门外,哭泣着,眼角的泪水像外边下的雨,不停地滴答滴答,最终落在地上。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不知听了多久,又哭了多久,像个绝望的,愧疚的妇人,突然没了支撑,难过的再也抑制不住。
隔着门槛,明明只是抬脚的功夫就能走到越遥身边,她却没有动,她一动不动的,神色不知是愧疚还是欣慰的看着越遥,看着自己的女儿。
她这一生,平和安稳不争不抢,没有一丝波澜,前半生希望儿女懂事,健健康康的长大,后半生她只求自己的儿女能平安顺遂,能活得自在些,再自在些。
可她终究只是个妇人,他们给了女儿一个贵女的身份,却没有给她一个贵女应得的尊荣,不是女儿的错,是他们的错。
她终究还是对不起她的卿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