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陆]鸿渊》承君诺

92、第九十一章

　　元始七年冬至的这一场大雪，比鸿嘉十三年牧止戈与舒忝白在刑场相遇时的还要大。

　　雪没过脚踝，绒靴里已满是雪水，纵然雪径难走，季语冰还是一步一步缓慢地向远处积雪掩盖的坟冢走去。

　　七年未有人祭拜的坟茔，自有人祭拜后多了些人间烟火，不再是孤孤单单的荒坟，几日前点燃的蜡烛烧完了，季语冰蹲下身来，换了新的蜡烛。

　　墓碑上的字雕刻一新，季语冰恍惚地伸出手，贴在了冰凉的墓碑上。

　　“我也不懂，七年了，我为什么还要来看你。”季语冰低声轻语，似在与坟茔中的人诉说着，“我日日都记得你死前对我说的那句话，你说‘你并不像舒忝白，因为你比他要的多得多。’其实在你心里，我跟舒忝白根本就不一样吧。他本可以当一人之下的大周丞相，却宁愿自己身败名裂也要保全住鸿嘉帝的性命和牧止戈的声望，我根本就做不到。”

　　荒芜的坟地里，只有呼呼的冷风回应着季语冰的话，季语冰盯着面前冰冷的墓碑，凄然笑了起来：“你可真厉害，我以为我本是恨你的，但是我在大周朝堂苦心经营了七年，一夕间就被牧止戈轻易地毁了去。我才明白，你把我当成了一柄向他们俩人复仇的剑。因为对你的愧疚，任凭我做什么，牧止戈和舒忝白都会放过我。”

　　“所以我一点也不恨你，因为你是我的挡箭牌，一个死了七年的人是我季语冰的挡箭牌，我季语冰不应该高兴吗？”季语冰说是如此说，可眼泪还是顺着眼眶流了出来，滴落在了雪地上，悄然消失。

　　“但是，我的心很空虚，很空虚。”季语冰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与顾北捷在冉秦朝堂上的相遇，那时他并未将顾北捷放在心上，未曾想因为自己的冒进，致使自己留在了顾北捷的身边无法逃脱。

　　季语冰本想认命，直到他察觉到顾北捷的心思，他不由得好奇起来，令顾北捷又爱又恨的舒忝白到底是什么模样，而令顾北捷嫉妒不已的牧止戈又是什么样的人。

　　直到七年前在夔都外顾北捷的军营里，牧止戈那轻蔑而淡漠的一瞥，以及那一句不屑一顾的话语，让季语冰记恨住了牧止戈，以及让他被当做替身的舒忝白。

　　眼见顾北捷必败无疑，季语冰使了心思，留在了夔都，而且按照顾北捷的意思将匕首带入了牢狱中。

　　顾北捷以为用自己的死，可以让牧止戈与舒忝白离心，季语冰以为顾北捷成功了，直到舒忝白不顾一切地去夺了鸿嘉帝的玉玺，劝鸿嘉帝禅位，季语冰才恍然明白过来。

　　难怪顾北捷会输得这么彻底，舒忝白与牧止戈两人间早已情根深种，只是一人不愿天下再掀起兵燹之灾而阻止对方称帝，一人太过于在乎对方而不愿伤害对方。

　　两人间看似鸿渊难跨，却是早已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为什么自己还要不顾一切地想要离间牧止戈和舒忝白，甚至阻止舒忝白重回夔都，就因为自己知道牧止戈与舒忝白间的“鸿渊”不过一步的距离罢了，只要谁先跨过去，这“鸿渊”自然就消失了。

　　令季语冰未想到的是，两人同时跨过了他们脚下的“鸿渊”。

　　“他们那么相爱，我拆不散他们。”季语冰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低头说着。

　　他是羡慕的，很羡慕，羡慕到嫉妒，为什么牧止戈和舒忝白可以爱得那么肆无忌惮，而自己的爱又如此的卑微，甚至被顾北捷漠视，只是当成舒忝白的替身吗？

　　既然如此，那为何牧止戈又不爱自己呢？

　　“原来，我是喜欢你的，顾北捷。”季语冰终于泣不成声，他爱的那么茫然又无助，在顾北捷身边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爱着顾北捷的。

　　可顾北捷知道，顾北捷利用了季语冰让自己死在了牢内，以为会在牧止戈和舒忝白之间划一道“鸿渊”，但是顾北捷也没料到，这两人爱的那么深。

　　顾北捷利用了季语冰对他的爱，让季语冰活下去，借着季语冰的手去想要阻止牧止戈和舒忝白。

　　许久后，季语冰缓缓站起了身，他看着一片白雪皑皑，心也如这片白雪，茫茫然然。

　　舒忝白拥着暖炉，这几日雪大，道路难行，牧止戈担心舒忝白的身体，免了舒忝白去鸾凤殿教牧风南读书，不过也没说放牧风南的假，还是安排了宫内的马车将牧风南和牧风北给送到了清晏公府小住，直到雪霁初晴后，再考虑接两个孩子回宫。

　　在宫内闷了近三个月，饶是牧风南也憋得有些难受，这一出宫，牧风南忙不急地挑开车帘，打量玄武大街上的街景。

　　就算这几日大雪难行，玄武大街上的人依旧不少，热热闹闹如往常。

　　牧风北也探出了脑袋，好奇地看着玄武大街上的一切，忽然，他眼中出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牧风北神秘兮兮地缩回了脑袋，对牧风南说：“父皇是不是说除了我们俩，裴靖武和穗儿也要一起去清晏公府？”

　　“嗯。”牧风南点了点头，听到穗儿的名字的时候还愣了下。

　　牧风北忙指着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说道：“那不是裴府的马车吗，我们乘他们的车去，就不劳烦这些宫人了。”

　　牧风南觉得牧风北这话并没什么道理，不麻烦宫里人就要麻烦裴府的人吗？而且，他如今是储君，要顾及着身份，还没等他说不，牧风北就推开了车门跳了下去，没几步就跑到了裴府的马车前。

　　裴府马车的车门打开，穗儿当先探出了脑袋，见是牧风北，穗儿脸上有些失望，也不知牧风北与穗儿说了些什么，片刻后穗儿笑了起来，杏目转向了牧风南的马车，娇羞地点了点头。

　　“哥，穗儿说可以一起走，快上来！”牧风北是真不见外，一边喊着一边跳上了裴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