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陆]鸿渊》承君诺

6、第五章

　　年节将至，天子免了早朝，诸臣休沐。

　　新晋尚书舒忝白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提笔在摊开的白纸上疾书，连竹莲的通报声也未听见。

　　竹莲歉然地向站在门外的牧止戈福身致歉：“老爷一旦想到什么就会浑然忘了外间，怠慢丞相了。”

　　“无妨，我自己去见他。”牧止戈微微一笑，亲手扶起了竹莲。

　　伺候牧止戈脱下锦裘，竹莲又福了一礼，与牧止戈的护卫青晗一起退下。

　　自受了两次寒，舒忝白就落下了病根，朝堂上他鲜少开口说话，可每每开口，总说个一两句就咳喘几下，牧止戈请了太医替舒忝白看了几次，太医皆束手无策。

　　书房内，下人们置了四五个火盆，牧止戈才呆了须臾，后背就沁出了汗水，而舒忝白脸色依旧惨白，时不时地咳上几声。

　　舒忝白不过二十有七，如此年轻，可这病恹恹的样子，着实让人看着心疼，也不知还有女子愿意嫁他吗？牧止戈正想着，忽然一直埋头的人将头抬了起来，蓦然对上牧止戈打量的眼眸。

　　愣了下，舒忝白而后又缓缓地低下头，搁下毛笔，走出书案，对着牧止戈拱手行礼：“拜见丞相。”

　　做丞相已有半月，牧止戈早听惯了这个称呼，唯独他听不惯舒忝白这么唤他，或许是因为舒忝白的这一声“丞相”里带着一丝戒备与警惕。

　　“这是舒尚书的府邸，不需那么多规矩。”牧止戈托住了舒忝白双手，止住了舒忝白的礼数。

　　“丞相驾临寒舍，不知有何事要下官去办？”舒忝白收回手，直起了身，声音冷淡疏离。

　　牧止戈眉头微蹙，对方与自己总隔着一层，不像别的朝臣一般，要么惧惮，要么奉承，唯独被自己救下的舒忝白总是对自己的态度淡淡的，让他看不明白。

　　“舒尚书你好似对我芥蒂很深。”牧止戈故意拉下脸来，佯装质问。

　　若是旁人，早吓得双腿打颤跪地叩头高呼不敢，舒忝白只是垂着头，拱手平静地说道：“下官不敢。”

　　胸中好像忽升起一股闷气，呼不出来，牧止戈暗自叹息一声，不再与舒忝白计较，他随意地看了一眼舒忝白刚写的文章，温声道：“舒尚书不愧为东麒舒氏的领袖，别的朝臣休沐是真的休沐，你却是闲不下来。”

　　“丞相谬赞，我朝飘摇，百官尽心，唯有新年休沐才可分心于家室，舒忝白一人而过，一人得好即算好。”

　　“如此说，我也与你一样了，一人好即算好。”牧止戈笑了起来。

　　“丞相总揽政务，与我不同。”

　　牧止戈霍然转身，眸光锐利，脸色沉了几分，见舒忝白垂首低眉，面色不改，牧止戈又将到口的气话咽了回去：“你这话在我一人面前说可以，别叫司马赟听见。”

　　舒忝白一怔，抬头看着牧止戈，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将舒忝白那一闪而过的神色看在眼中，牧止戈微微笑道：“舒尚书，今日来找你是有事与你相商，舒尚书可有闲暇？”

　　“丞相之命，下官不敢不从。”

　　对方态度冷漠，牧止戈却也只能将不满压在心中。

　　舒忝白捧着手炉，时不时咳嗽一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牧止戈摊开的纸张，静如秋水的瞳仁里逐渐浮起了涟漪。

　　“咳咳……这是丞相的意思？”舒忝白有些紧张又有些喜悦，他诧异地看向牧止戈问道。

　　“舒尚书觉得如何？”

　　“废士族察举，开地方推举，网罗寒门士子，若真实行此制度，我朝中枢不会再被门阀士族所控，清寒士子也可报效国家，是条……咳咳……”舒忝白抑制不住心中激动，大声说到，却不想激起了肺腑寒气，引起了剧烈咳喘。

　　被舒忝白吓了一跳，又见对方脸色通红，咳喘不止，牧止戈跳起来，要唤竹莲，却被对方拽住了衣角。

　　“我没事，咳咳……丞相继续……咳咳……说罢……咳咳……”

　　牧止戈看着揪心，见舒忝白倔强地看着自己，牧止戈只得不情不愿地坐了回去，却无法开口继续说。

　　许久后，舒忝白才止住咳喘，歉然道：“让丞相看笑话了。”

　　“你不要命了，有你这么忍着的？”牧止戈忍着怒气说道。

　　“无妨，这命本就是被丞相捡来的。”被关心的人却并不在乎。

　　“既然是我捡来的，那你这命就归我来管。我不让你死，你别糟践自己的命！”牧止戈怒道。

　　避开了牧止戈的灼灼眼光，舒忝白换了话题：“丞相打算何时实施新政？”

　　“年节过完，我就会秉奏天子，开春就着手进行，你觉得如何？”

　　讶然地张了张口，舒忝白本以为牧止戈会拖上一拖，毕竟新政一旦施展，士族就会伤筋动骨，牧止戈却好似全不在意世家门阀的抵触，竟有些一意孤行。

　　若想要握紧越朝的大权，门阀士族是牧止戈要拉拢的对象，牧止戈却并不想与门阀士族交好，舒忝白不太明白，

　　“好是好，但我朝中枢门阀士族相互勾连，新政一旦施行就会触及门阀士族的痛脚，丞相可想好了？”

　　“只要舒尚书赞同，我相信那些门阀士族们不会反对。”

　　牧止戈是要拿他做挡箭牌了，舒忝白心道。

　　“舒尚书可否为我朝未来带头振臂高呼？”牧止戈问道。

　　“新政利国，舒忝白承丞相之请。”舒忝白正色道。

　　牧止戈不由得对舒忝白钦佩相看，为一个摇摇欲坠的越朝，对方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这个人的确令张严忌惮，令所有想要篡位的人忌惮。

　　窗外红梅映雪，舒忝白躺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梅树发呆，“嘎吱”一声，屋门应声而开，卷了一袭风雪的人快步走到舒忝白的榻边，扬起剑眉，唤道：“忝白，我回来了。”

　　感觉到一股风雪凑近了身前，舒忝白回过神来，见一张英挺而熟悉的面庞贴在跟前，又瞧了眼身后柳眉倒竖的竹莲，微微笑了笑，挥手让竹莲退下，而后对许久未见的人说道：“顾将军凯旋而归，大胜西袁，收复置阖、罔南、泗北三郡，功盖千秋……”

　　顾北捷不耐烦地拧眉：“我都打胜仗回来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揶揄我？”

　　“这次你胜了又如何，越朝哪还有兵力让你出征？被张严一撺掇你就谁的话都不听跑去打仗，十万将士，归来的又有多少？”

　　舒忝白敛起笑：“如今越朝打不起仗，唯有休养生息才可恢复元气，你知不知道？我……咳咳……”猛地说了一通，心底的寒意涌起，舒忝白剧烈地咳喘起来。

　　守在门外的竹莲听见声响，忙走进了屋子，一边抚着舒忝白的背，一边责备被舒忝白吓得不知所措的顾北捷：“顾大将军，您就不能消停点，老爷如今可再受不起您的气了。”

　　“他、他怎会这样了？”顾北捷被吓到了，险些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