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陆]鸿渊》承君诺

52、第五十一章

　　肃穆的玄武大街上，一驾马车停在城门前，在暮色中，等着归来的人。

　　城门缓缓开启，一人牵着马走了进来，马背上驮着三具尸体。

　　忽见此情形，围在城门前的夔都百姓不由惊呼。

　　停驻的马车上，有人挑开了帘子，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女子面容。

　　驾车的裴垣忙扶住失神的安娘，低声安慰，却知说再多无法安抚失去丈夫的女人那颗破碎的心。

　　安娘怔怔地看着马背上的尸体，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丈夫，饶是做了再多的准备，当见到丈夫尸身的那一刻，安娘还是虚弱又无助地仰头大喊：“俊郎——”

　　这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叩击在夔都百姓的心头，玄武大街上不仅有夔都的百姓，还有从东麒而来的百姓，他们当中更有许多人的父亲、丈夫和儿子在一墙之隔的五里外，看见马背上的三具尸体，无人不动容，无人不激愤。

　　若是死在敌国手中，他们无怨无悔，但死在了顾北捷的手中，谁会不恨谁又会不怨？

　　“安娘……”子歌扶住绝望的安娘，低头瞧见安娘隆起的腹部，她悲伤地望着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丈夫，想起自己腹中即将出世的孩子。

　　若夔都没有了，裴垣定不甘愿向顾北捷俯首称臣，一定会为了天下百姓粉身碎骨吧。子歌眼泪直流，她不愿看见再多妻离子散，再多的天人永隔。

　　裴垣何尝不懂妻子心中所想，亲眼见到亲人相隔的画面，他的心亦触动非常。他终于明白了老师发出那封文书时的勇气，也终于明白了，顾北捷将老师逼到了何种地步。

　　可是，即便护住了所有人的周全，舒忝白日后也会被史官们谩骂。

　　“老师，您真的太狠了。”裴垣低声自语。

　　不远处，七万大军遮天蔽日，“顾”字大纛在烈烈风中招展。

　　顾北捷横剑立马，冷冷望着对面寂静的城墙，在等着对方出击。

　　然而，对方似乎并无所动，日上三竿，对面也无应战的意思。

　　七国的国主们本就不想陪顾北捷打仗，昨夜他们也达成了一致，他们不会出兵攻打夔都，若夔都得保，他们接受牧止戈的条件。若夔都不保，他们会与顾北捷做最后一搏，也算是保全了先祖们的脸面。

　　几个时辰过去，夔都的城墙上依旧空无一人，七国的士兵们已等得不耐烦了，冉秦王驾马走到顾北捷身边，不屑地笑着说：“侯爷，夔都今日怕不会应战了，不如我们先回去，改日再说？”

　　“打仗岂是儿戏，何况牧止戈接受了战书，定会应战！”郑铎呵斥道。

　　冉秦王横眉倒竖，他本就被顾北捷压制，如今一个小小的顾北捷护卫也敢对自己大声嚷嚷，冉秦王给顾北捷三分薄面，也不会给郑铎面子。

　　被激怒的冉秦王抽出长刀，直指着郑铎怒道：“区区小儿也敢置喙，是想挨刀不成？！”

　　郑铎被冉秦王唬了一跳，自己毕竟是顾北捷的人，郑铎也毫不客气地抽出长剑，指着冉秦王：“你想造反不成？”

　　“哼，说得好，我是在跟着侯爷造反。”冉秦王轻蔑回道。

　　“你……”

　　“都住口！”郑铎的话被顾北捷打断，顾北捷一直凝神望着对面高耸的城墙懒得管冉秦王与郑铎的争吵，就在两人剑拔弩张之际，顾北捷发现了城墙上的动静，忙抬手止住了两人。

　　“来了。”顾北捷露出得意笑容，微微直起身子，手按在佩剑上，等着城墙上人。

　　绣有单腿苍角牛首的四面青色大纛出现在巍峨的高墙上，接着身穿银色铠甲的牧止戈气势凌然地出现在了墙头，他又如昨日一样只身一人镇定自若地站在顾北捷的视线里，丝毫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呵，果然如此。”季语冰低声喟叹。

　　从一开始牧止戈就没将顾北捷放在眼里，就算接了顾北捷的战书又如何，对方想什么时候应战，顾北捷还不是得等着嘛。

　　季语冰不得不佩服牧止戈。

　　“牧止戈，夔都里没人了吗？”郑铎哈哈大笑，嘲笑牧止戈想一人守夔都。

　　然而，顾北捷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接着一声沉闷的开门声响起，紧闭的夔都大门竟然轰然洞开，这是要放自己入城？

　　就算郑铎再自大，也不敢相信牧止戈会这般托大，将城门洞开，放七国进城。

　　“搞什么？”郑铎犹自疑惑。

　　就在众人摸不清头脑之时，从城门内井然有序地走出了近千名身披铠甲的人，他们有人拿着竹棍、有人拿着铁锹，有人拿着斧头，甚至有人拿着扫帚，根本就不像一群士兵。

　　待顾北捷看清那群人的模样后，笑容逐渐凝固在顾北捷的脸上，他按在佩剑上的手竟颤抖了起来，顾北捷知道，自己不用再下令攻城，因为他已一败涂地。

　　“小舅舅，你是做的吗？”顾北捷从来没有感受过绝望，他一直自命不凡，以为只要拿下夔都，登上帝位，他就可以让舒忝白刮目相看，原来，在舒忝白的眼里，自己幼稚又愚蠢，带着七万大军将夔都围住，最终还是被舒忝白算计的丢盔弃甲。

　　若是是动手杀了对面的东麒百姓，就算自己登临帝位，也会引起天下百姓的不满，自己的帝位坐不稳当。

　　若是下令杀了东麒的百姓，想出这一计策的舒忝白又如何自处呢？

　　“小舅舅，你真的这么恨我吗？恨到宁愿放弃自己的声望，也要把我打败？”纵是心有不甘，顾北捷也知此仗必败无疑。

　　季语冰瞥了一眼面色冰冷的顾北捷，见对方眼眸中湮灭了光芒就知道这场仗不用再打下去了。

　　身边的东麒士兵们军心在见看自己亲人护在夔都城墙前的那一刻瞬间瓦解，本就不是心甘情愿来攻打夔都的东麒士兵们在前几天收到家书的时候就已萌生了放弃的念头，如今他们又怎会将手中的长剑砍向自己亲人，长矛刺入自己亲人的胸口呢？

　　站在最前方挺着肚子的安娘眸光炯炯，她坚定地看向对面的东麒士兵，握紧了手里的竹竿，她大声地说道：“东麒的士兵们！你们是越朝的子民！是夔都的守护者！为什么要将兵戈对准你们一直守护的都城呢？夔都是你们的敌人吗？你们是夔都的敌人吗？本可以其乐融融一家团圆，为什么要打仗呢？陛下说了，你们都是他的子民，只要你们将手中的兵戈对准敌人，他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让你们回到东麒去，继续守护我朝的国土！”

　　似上天也感应到了安娘的勇气，东风吹拂，将她的话语传送到了对面每一个东麒士兵的耳中。

　　本就不想与亲人兵戈相向的东麒士兵不再有所顾忌，不知是谁先大喊了一声“拿下顾北捷！”接着，数以万计的声音汇成雷霆之声，兵戈齐刷刷对准了顾北捷，将顾北捷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的顾北捷已放弃了抵抗，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剑，缓缓松开手，佩剑落在尘埃之中，结束了。

　　季语冰叹了口气，不知是为顾北捷还是为了别人。

　　若是顾北捷再等等，若是他没坑杀殆尽七国精锐，这一仗他还有得打，可惜……顾北捷不如牧止戈，更不如季语冰连面都没见过的舒忝白。

　　在七国军队撤走的一刻，季语冰向冉秦王告罪，他想留下来，见一见那个令顾北捷疯狂，令牧止戈尊敬的越朝尚书——舒忝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