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陆]鸿渊》承君诺

47、第四十六章

　　虽然入秋了，夔都的风里还夹杂着最后一丝暑气。

　　尚书府的书房热的蒸人，可屋内的七八人没有一人喊热。

　　舒忝白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狐裘，手里捧着暖炉，周围放了四五个火炉，炉火彤彤，热气不断从火炉中溢出。

　　饶是如此，舒忝白的脸色依然难看得渗人，唇色白得吓人，整个人虚弱如枯叶，只需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似的。可他满不在乎，仍皱眉思索着接来下与顾北捷的谈判事宜。

　　“七国国主当真不会与顾北捷站在一起吗？”裴垣心中惴惴，如果七国国主见到国书就反对顾北捷，那如今兵临夔都城下的七国联军都是被顾北捷绑着来的吗？

　　舒忝白虚弱地笑了笑，摇头对充满担忧的学生说道：“不会，顾北捷是他们灭国的仇人，今日兵临城下不过是被顾北捷拿命威胁架着来的。”

　　“沅阳、沐冲、东景、大夜这四个小国，夹在大越与其他三国之间左顾右盼，如墙头草一般。”牧止戈看了一眼舒忝白，补充道。

　　点了下头，舒忝白继续说道：“这四国知道自己的本事，不敢要土地与财帛，他们要的只是安宁，若是承认他们的王位，并与他们缔结为盟，这四个国家定然乐见。再说冉秦、东洛和滕三国，他们的精锐被顾北捷坑杀殆尽，剩下的兵马只可充数无法作战，且又是攻城，他们更不愿当顾北捷手中的棋子，若是大越向他们示好，他们比那四国更愿意接受。”

　　“可他手中还有一万驻守东麒的兵马以及从夔都带去的三千精锐。”裴垣于打仗一事并不熟稔，只能从人数多少上估算，可怎么想这场仗就算赢了，越朝也会失去大半战力。

　　舒忝白要继续解释，就听见牧止戈的声音传来：“所以才要将东麒的百姓全数接来夔都，昨夜才要趁着东风放千盏天灯。一万东麒士兵多年来驻守东塘关，如今亲人皆在夔都内，昨夜收到家书，有几人能不动容，夔都内可是有自己的亲人，夔都若真的被攻破了，他们的亲人能够幸免于难吗？”

　　转头看向舒忝白，牧止戈很是佩服对方。

　　若说知晓人心，他根本比不过舒忝白，只能庆幸舒忝白的心是向着天下百姓的，若舒忝白也想做权臣，牧止戈怕是斗不过他。

　　感受到了一股炙热的目光投来，舒忝白平静地迎向牧止戈的视线，静如秋水的眼眸里无波无澜，这双眼的主人亦是无欲无求，或者说他已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再无任何人任何事可以触动他。

　　瞧见对方的眼神，牧止戈有些感慨，他曾期待过与舒忝白并肩站在崇阳宫里，向着年轻的小皇帝作揖，一齐重振越朝，如今对方不再执着于越朝，心亦彻底地死去了。

　　“咚咚咚——”一连串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屋内的诸人警觉，淳于玄当先起身，开了条门缝望去，见是赵卓一早派去城墙上巡视七国联军情况的亲兵。

　　对方额头上满是汗珠，气还未喘匀，忙凑近门缝，低声对淳于玄耳语了几句。淳于玄脸色倏变，思索片刻，让亲兵回去，又将门缝合起。

　　待确定自己脸色与先前无异，淳于玄这才转过身，神色平静地坐回了位置上。

　　“怎么了？”赵卓刚从门缝里看清是自己的亲兵，本也想过去询问，就被牧止戈以眼神止住，见淳于玄回来，赵卓赶忙开口询问，以为是顾北捷要攻城。

　　淳于玄摇了摇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我还以为顾北捷等不及要攻城呢。”赵卓冷哼一声，不忿地斥道。

　　“那倒不至于，他能聚合沅阳等四国之力对抗冉秦三国，顾北捷等得起。”舒忝白说道，他对自己这个一手带大的外甥算是了解。

　　然而，淳于玄却偷偷起抿了下嘴角。

　　注意到了淳于玄这个偷偷摸摸的动作，牧止戈心里有了打算。

　　“时候不早了，诸位一起用中饭吧。”也不等众人回答，牧止戈当先站了起来，离开了舒忝白的书房。

　　众人见牧止戈出去，也纷纷跟着走了出去，舒忝白身子不便，只能让竹莲将饭食端进来独自用饭。

　　然而，舒忝白总觉得肯定有事，可他还没来得及问，淳于玄就匆匆离开了。

　　“竹莲，我有事拜托你。”舒忝白对竹莲说道。

　　待远离舒忝白书房，牧止戈忽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淳于玄。

　　就算牧止戈不看着自己，淳于玄也没打算隐瞒。

　　裴垣也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见牧止戈灼灼地看着淳于玄，有些担忧同窗好友，凑近淳于玄身边低声问道：“有什么事不能对老师说吗？”

　　淳于玄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裴垣，叹了口气：“顾北捷昨日斩杀了三名东麒士兵，将尸首悬于旗杆之上。其中一人，是安娘的……”

　　“什么？！”裴垣失声惊呼，接着被赵卓捂住了嘴巴。

　　“小声点！”赵卓听见也是心惊胆战，没想到顾北捷连自己人都杀。

　　等赵卓松开了手，裴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哑着嗓子说道：“顾北捷杀了安娘的相公？他、他怎么下得去手的？他简直丧心病狂！”

　　安娘是裴垣府上的厨娘，来到夔都后在裴垣府上寻了个差事，因为与子歌年岁相仿又做了一手好菜，两人颇为投缘，子歌与她姐妹相称。

　　在牧止戈下令所有东麒来的百姓写家书的时候，安娘立即说服了多名东麒同乡一起写家书，不曾想，这样一个心心念念期盼与丈夫再见的好姑娘，竟再也等不到她心爱的俊郎了。

　　裴垣懊恼又气愤，悲痛欲绝，他还记得子歌要自己帮安娘替俊郎说情不要让丞相和舒尚书给俊郎判罪，他也向子歌保证过不仅不会让俊郎判罪，还会让俊郎安然回到东麒郡，陪安娘赏浮芝山上的红枫。

　　那时子歌笑颜如花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憧憬着她与安娘明年一起带着将要出世的孩子同游东麒郡的浮芝山，可这样的好梦，却被顾北捷一剑劈碎了。

　　“顾北捷他杀红了眼！”赵卓愤然，右手紧紧地按住自己腰侧的佩刀，恨不得立刻冲进顾北捷的军营里将人砍翻，“丞相，明日您不能去！”赵卓劝道。

　　牧止戈看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毅然摇头：“不去死的人更多，或许夔都都保不住。我必须去。”

　　“丞相——”

　　“还有，这件事谁都不许告诉舒忝白！”牧止戈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