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陆]鸿渊》承君诺

40、第三十九章

　　九月的冉秦仍存着一丝夏季的余热，季语冰披了件单衣起身向自己曾经的书房走去。院内风景依旧，但季语冰敏锐地发现，下人们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了。

　　季语冰知道这些改变来自于何处，冉秦被顾北捷占了，御史中丞府成了顾北捷的宅邸，而他……季语冰无声冷笑，笑自己太过幼稚轻看了顾北捷，也笑顾北捷的急功近利。

　　门推开，昏暗的屋内霎时透入了一抹亮光，站在沙盘前的顾北捷眯了眯眼，显然不太适应外来的光亮。

　　四下看了一眼，季语冰朴实无华的书房里，书架早已被搬空了，只剩下一张案几，还有顾北捷面前新添置的沙盘。

　　沙盘上，用陶土捏成的兵甲排排相列，旗帜分明，季语冰虽是文臣，可一眼也看出了顾北捷在沙盘上排兵布阵是为了什么。

　　“季中丞起来了？”顾北捷收回了凌厉的目光，揶揄着季语冰。

　　与顾北捷相处的几日里，季语冰摸清了顾北捷的脾性，顾北捷喜欢拿言语激人，对方越是回应，他就越是得意，这倒像是年轻的顾北捷，但顾北捷真正地性格并非如此，季语冰认为，顾北捷就行是一条藏匿的毒蛇，一旦张口就要置人于死地。

　　见季语冰淡淡地点头，顾北捷顿时失去了兴致，他此时也无心挑衅季语冰：“季中丞找本侯有事？”

　　季语冰仍是没应声，他站在沙盘另一边，低头看了眼沙盘上的布阵，许久后才淡淡地说道：“侯爷不久前才将七国拿下，不整顿兵马休整，就急着出兵夔都，侯爷很着急吗？”

　　秋日的薄阳浅浅地覆盖在季语冰的身上，将对方的模样朦朦胧胧地遮挡住，顾北捷望着垂头看也不看自己的季语冰，有些晃神，他竟觉得眼前人是舒忝白，心头微动，想走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却在季语冰抬头的瞬间回过了神。

　　那双眼眸不如舒忝白的隽永深邃，也不如舒忝白那般温和宠溺，季语冰的眼眸里带着彻骨的锐利，舒忝白何时会对他有这般的眼神？

　　将一枚陶土兵人放在了标有东塘关字样的关隘处，顾北捷接着说道：“如今夔都内守军不足一万，我有七万兵马，长途跋涉攻之，必在大雪封路之前夺下夔都。”

　　季语冰眉头微皱，心道顾北捷倒是胸有成竹，只是这他手里这七万兵马当真是如此听话吗？

　　见季语冰不言，顾北捷心中亦清楚季语冰在盘算什么，他慢步走至季语冰身边，凑在对方耳边浅笑轻语：“你是在担心我吗？”

　　没有避开对方暧昧的气息，季语冰袖着手说道：“我在担心冉秦的将士。”

　　“你可知道，我很敬佩冉秦侯，”顾北捷话语一顿，又自顾摇头道，“不对，你们应该唤他为冉秦先王。”

　　冉秦先王诸夜戈曾为大越分封多为诸侯之一，封地冉秦，为东方七国之首，其祖七代皆为大越重臣，累世功勋。

　　至诸夜戈袭爵后，大越朝纲不振，诸夜戈率先起兵自立为王，其后东方六国亦学之，大越无力镇压，至此七国脱离大越，各自为政。

　　身为大越的东麒侯，镇守东麒抵御东方七国，顾北捷却说出敬佩诸夜戈这话，沉静如季语冰也惊了一跳。

　　“诸夜戈是第一个有叛逆之心的诸侯，张严等人都不过是他的效仿者。天下有能者居之，当初的冉秦实力并不在大越之下，诸夜戈自立为王世事使然罢了。他有帝王之才，亦有帝王之能，若永远屈居于昏庸帝王脚下，定不甘心。”顾北捷低笑。

　　立刻明白了顾北捷的意思，季语冰他冷笑道：“东麒侯是自比先王？”

　　“有何不可？”顾北捷反问，笑得肆无忌惮，“他是大越的侯爷，本侯也是，难道不能相提并论？”

　　季语冰沉默不言，顾北捷无法与诸夜戈相提并论，诸夜戈的称王之路步步稳健，而顾北捷却是步步惊心。

　　大农令署里桂花香气浓郁，让人忍不住停步驻足多在桂花树下多停留片刻，然而，刚走进令署的人步履带风，卷了一身的桂花香，就冲入了屋内。

　　裴垣从案牍中抬起头来，过了须臾才看清楚逆光而来的人是谁：“淳于玄？”

　　气喘吁吁地冲到了裴垣的面前，淳于玄一把推开了堆在裴垣面前的竹简，焦急地问道：“丞相说要让东麒的百姓和守军都退回夔都？”

　　裴垣心知淳于玄此来为何，今日从牧止戈那里听来这个消息时，裴垣的惊讶的程度并不亚淳于玄。

　　东麒郡是大越抵御东方的最后防线，自从顾北捷大胜七国又聚七国兵力剑指夔都之后，东麒已完全被顾北捷控制，而尚未被顾北捷控制的东麒郡大族们意在为夔都抵挡住顾北捷的七万大军。

　　当邸报送至夔都后，牧止戈却让东麒的所有百姓撤退至夔都，这相当于拱手将夔都东方的屏障全部送给了顾北捷，顾北捷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直抵夔都！

　　“裴垣，你怎么还能安静地坐在这里阅览奏议？”年轻的尚书淳于玄此时眼中已看不得这些案牍，他额上汗珠豆大，急得都顾不得去擦。

　　裴垣搁下手中毛笔，无奈叹息：“这不是丞相的意思，是老师的。”

　　“老师的？”淳于玄更是震惊，舒忝白是个沉稳的人，怎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见淳于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裴垣轻轻拍了下淳于玄的肩膀，让对方先静下心：“真的是老师向丞相建议的，至于老师为何这么想，我实在不知，丞相也不说。”见淳于玄仍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裴垣更是无奈，“我是真的不知道老师和丞相在想什么，不过我相信他们，夔都，不是，是大越，一定不会被顾北捷夺走的。”

　　听见顾北捷的名字，淳于玄眼中显出无比的悲凉，他缓了缓神色，惋惜道：“老师一定很难过吧，顾北捷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最终却背叛了他，老师一心护着越朝，顾北捷要毁了大越。”

　　“得不到的，终究还是毁去，或者用强硬的手段抢来。”淳于玄喃喃自语，“可伤害的，还是自己最爱的人啊。”

　　“你说什么？”裴垣没听清楚淳于玄在说什么。

　　淳于玄摇了摇头，俯身替裴垣拾起地上扫落的竹简，黯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