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陆]鸿渊》承君诺

16、第十五章

　　牧止戈注意到，今日早朝时的天子有些奇怪。

　　往日早朝，不论群臣上奏什么事情，天子都会耐心询问一二，今日却不同。

　　舒忝白将任命裴垣为大农令、淳于玄为大理寺卿入尚书台及官员考核诸事一一秉奏，天子不但一句也未询问，反而出声压住了朝臣中的反对声。

　　待舒忝白将所奏之事全部禀告完毕退回文臣队列后，天子正襟危坐，被十二毓遮挡住的青涩脸庞显出了淡淡的笑容，年少的天子向诸臣问道：“诸位爱卿可还有事秉奏了？”

　　片刻鸦雀无声后，在牧止戈的带领下，诸臣一齐俯身拱手：“臣等无事秉奏。”

　　诸臣以为接下来天子就要宣布退朝，天子却说道：“朕倒是有一事。”

　　诸臣讶然，不禁相互看了看，而后又相互摇了摇头，低头静等着天子说话。

　　天子往前倾了倾身子，咳嗽一声清了嗓，这才道：“大越自代宗以来，每逢四月初八皆会举办牡丹花宴，至今未断。不过自张严掌权后，牡丹花宴成了结党营私之宴，每当花宴结束，夔都内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夔都内闻花宴变色。如今张严已除，朕想按代宗时的牡丹花宴一般，邀请大越内的青年才俊、天下名士、风流大家和淑女闺秀游春宴饮，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隔了一条御道的牧止戈与舒忝白相互看了一眼，昨日他们还商量着要办牡丹花宴，天子倒也想到了这事。

　　既然天子也有意重新举办牡丹花宴，牧止戈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驱前一步，当先道：“陛下圣明，牡丹花宴闻名天下，若能重开，一来能够借此机会招揽人才，二来可消除士族与寒门之间的隔阂，三来牡丹花宴也能撮合天下有情人，此宴定要隆重操办。”

　　没想到牧止戈竟会欣然应允，天子眼中显出惶惑之色，他偷偷瞧了一眼身旁的高晋，见高晋对着自己坚定地点了点头，天子眼中惧色转瞬消失，他仍是笑微微地道：“丞相好似也想大办牡丹花宴。”

　　“回陛下，臣昨日与舒尚书亦提及要大办今年的牡丹花宴，臣与舒尚书商量，此宴交由御史大夫司马赟及云麾将军顾北捷来办最为妥当。”

　　天子犹豫地道：“司马大夫似乎从未参与过牡丹花宴，至于顾将军虽身处夔都，似也不曾参与过。”

　　牧止戈刚要开口，舒忝白也走上前来，进言道：“陛下，正是司马大夫与顾将军从不曾参加过牡丹花宴，故而不知张严在时牡丹花宴是如何模样，才能彻底革除之前花宴上的不正之风。而且两位大人皆是年轻官员中的佼佼者，由他们主持操办，最为合适。”

　　没想到会是舒忝白出来进言，天子有些不耐，又有些心痛。

　　当年张严把持朝政之后，舒忝白为维护天家威严，屡屡顶撞张严，而今舒忝白竟然与牧止戈“沆瀣一气”。

　　天子忽然想要放弃，不再挣扎，却听见一直陪在身边的高晋压低了声，鼓励他：“陛下，答应他们，但其他的事情决不能退。”

　　稳住了神，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再对牧止戈言听计从，他就一辈子都会是崇阳宫内的傀儡。

　　“那就依两位爱卿所言，”天子想了一下，问道，“牡丹花宴不是由皇室设宴，不知两位爱卿可选好了花宴的场地？”

　　牧止戈与舒忝白未立时作答，他们也曾讨论过在何处举办牡丹花宴。

　　张严掌权时，牡丹花宴皆设在他恢弘的私宅，无人敢置喙。如今张严倒台，他私宅也被大越皇室收回，属于皇室财产，自不能再用。

　　如今牧止戈的丞相府还在建，舒忝白的尚书府比才建了三分之一的丞相府还要小，而顾白翳的府邸大归大，可顾白翳年事已高又卧病在床，不方便叨扰，其余诸臣的家宅皆不合牡丹花宴的场所，故而牧止戈与舒忝白尚未决定。

　　见牧止戈与舒忝白都不说话，天子知道该自己拿主意了：“母后未嫁入皇家之时，外祖父曾在夔都青崖山下建了一所别庄，朕也是想了许久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处地方。那别庄所在之地，青山笼翠，绿水环绕，清雅别致，听说至今还留有一畦牡丹花圃，由几位花匠悉心照料，不如就在那处别庄吧。”天子又斟酌地说，“不过那别庄有些偏僻，不知道二位爱卿觉得如何呢？”

　　牧止戈与舒忝白思索了片刻，皆认为天子说的那处别庄最好，应道：“臣等无异议。”

　　“那别庄颇大，朕想邀东西麒的领主们携家眷也来参加牡丹花宴，都是亲人，借此机会来聚一聚。”天子笑道。

　　牧止戈警惕地垂下头，他在思考着天子为何忽然提出这个要求。

　　天子有此要求，舒忝白也觉得有些不妥，转念又想东西麒领主与越朝皇室和夔都内的大族都有婚姻之系，天子这么说也是无妨。

　　“两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是朕的要求太唐突了吗？”

　　“臣等不敢。”

　　天子拊掌：“既然爱卿们不反对，朕这就下旨了。”而后他又唤了司马赟和顾北捷出列，对他们二人道，“若你们有什么需要，就对巡防营统领莫元楠说，他会派人帮你们的。”

　　在司马赟眼中，天子的手腕实在稚嫩，他低头冷笑，向天子道谢。

　　另一人则饶有兴味地想着天子的安排，顾北捷觉得天子毕竟只是孩子，什么都想的太简单了。

　　等朝臣全部退出崇阳宫，天子才将憋在心中许久的闷气呼了出来。他忽然一把紧握住了高晋的手，神经兮兮地问道：“阿翁，他们没看出来吧，他们不会怀疑朕的吧？”

　　高晋轻轻地拍着天子的手背，安抚道：“陛下，即便看出来了他们又能如何呢？牡丹花宴上皆是天下名士和世家大族，天子想杀谁，他们有什么理由去阻拦？”

　　“可牧止戈手里有三千兵马，朕只有一千啊。”

　　“那又如何？这场花宴是您下旨要办的，难不成牧止戈要带着三千的兵马去别庄吗？别庄可装不下。”既然要做，那就不能再有所顾虑了，高晋说道。

　　“是，他若是还有一丝对大越的忌惮，他就不敢带兵马过来。”天子像是在自我安慰，他靠着帝座椅背，自言自语，“他带兵马去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造反，朕赌他不敢。”

　　“陛下，莫担心，东麒侯和莫元楠会助您一臂之力的。”高晋劝道。

　　忽然，天子扯下了头上的冠冕砸在地上，厉声道：“他们帮朕也是想要控制朕，朕不会让任何人再将朕当傀儡，绝对不会！”

　　高晋吓得不敢作声，只能跪在天子脚边，将摔坏的冠冕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