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东陆]鸿渊》承君诺

108、转

　　牧风北追着舒寒衿而去，城墙上只剩下裴靖武一人。半晌后，裴靖武背着手，仰头看着一侧月华照不到的角楼，说道：“漠北的天狼王脾气真是古怪，原来喜欢听人墙角。”

　　月光微动，照上了角楼，角楼上，沙阳朔提着壶酒，对下面的人说道：“裴将军失恋，要喝壶酒吗？”

　　裴靖武冷哼：“我喝不惯夔都的酒了。”

　　“漠北的酒，我自己酿的，你喝吗？”

　　“喝。”说着，裴靖武翻身上了角楼，与沙阳朔肩并肩坐在了一起。

　　月光旖旎，落在角楼上两个人身上。沙阳朔笑眯眯地看着仰头喝下一口酒的人，清亮的月光罩在裴靖武身上，将这人衬托的更加潇洒俊逸。

　　一口酒下肚，裴靖武微微敛眉，他提着酒壶对着看着自己的人问道：“这真的是你自己酿的？”

　　沙阳朔点头：“怎么，不好喝吗？”

　　裴靖武狐疑地凝视着沙阳朔，见对方脸上显出真诚的笑意，裴靖武不由得又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虽称不上多好，但是是裴靖武喝了近十年的酒。这酒，不是漠北寻常人家酿的酒吗？

　　“这酒不是漠北寻常人家都能酿的酒，你说是你酿的？”裴靖武问道。

　　沙阳朔哈哈大笑：“哈哈，你都说是寻常人家都能酿的酒，这酒是我酿的就不是寻常人酿的了吗？”沙阳朔笑着，用手里的酒壶轻轻地碰了一下裴靖武的酒壶，自己喝了一口，之后抬头望着天上的皓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漠北寻常人家都会酿的酒的味道是这样的吗？”

　　“什么？”裴靖武听见了沙阳朔的轻叹，不由得问道。

　　“你喝过漠北百姓酿的酒吗？”

　　“喝过。”因为喝过，所以觉得这酒又有些不同。因为，这酒的味道独一无二，可送这酒来的人说这是漠北普通百姓酿的，所以他一直认为这酒是漠北某一户百姓酿制。

　　“是不是不一样？”

　　“个人酿酒都有不同的口味，当然不一样，只是……”裴靖武也抬头望着月亮，十年前的回忆渐渐在脑海浮现。

　　元始七年年末，裴靖武随裴垣悄悄潜入漠北寻找耘浮枝，而当时漠北老狼王病重，漠北王庭中诸王子夺位，裴垣觉得若在瀚海绿洲多耽搁一日就有一日的危险，不如尽早盗走耘浮枝离开漠北，以免生乱。

　　想法是好想法，但漠北王庭也非一般的地方，想要盗走耘浮枝难如登天。最终，楚清湛将淳于玄计策说出，与当时出身平常的十六王子沙阳朔结盟，沙阳朔盗出耘浮枝，裴垣助沙阳朔登上狼王之位，又有雍川十多万的兵马助阵，名不见经传的十六王子沙阳朔奉老狼王遗诏继承了狼王之位，而为表大周与漠北结盟之心，裴垣忍痛将裴靖武留在了漠北王庭为质子。

　　这一留就是五年。

　　五年中，身为质子的裴靖武没有一个玩伴，唯一能陪伴裴靖武的就是舒寒衿送他的机关人偶。

　　可机关人偶只能走动并不能说话，裴靖武心中空虚，想与人说话，可狼王派来的人都低头垂目，什么话也不说。裴靖武的世界里，只剩下“咔哒咔哒”的机关声，以及听不懂的鸟兽虫鸣。

　　直到有一日，账外响起了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他告诉裴靖武自己是来给王庭送自家酿的酒的，还拿出了一壶酒给裴靖武喝，说喝完这壶酒裴靖武就能睡一个好觉。裴靖武喝第一口的时候被辣得呛得直咳嗽，缓过来后觉得这酒有一种自带的甘甜，于是很快就将一壶酒喝完了。

　　喝完后，裴靖武就醉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极其踏实，不再有噩梦侵扰，梦中他见到自己回到了夔都，父亲和母亲、舒寒衿都在等着他。可一觉醒来后，周遭真实的景物令他顿感失望，也是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能如此绝望。

　　自那时起，裴靖武像是变了个人，他收起了失落怅惘的神色，开始锻炼自己。

　　一年后，漠北王庭举办秋筹大会，裴靖武也被狼王沙阳朔邀请，这次的秋筹大会上，裴靖武一位来自大周年轻的后生一举夺魁，震惊了整个漠北。

　　那一日，骑在马上的沙阳朔看着搭弓射箭的裴靖武，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连陪在沙阳朔身边多年的“狼神”使者老天仆也惊讶不已。

　　“老天仆，漠北王庭的贵族们若是再这样四分五裂，漠北早晚要被周朝给吞了。”沙阳朔握着搭着弓箭对准了远处策马扬鞭的周朝质子说道。

　　老天仆只是长叹一声：“漠北老贵族们的势力难以撼动，您已经努力了。若真到了岌岌可危之时，我们至少还有与周朝谈判的筹码。”老天仆也看向了裴靖武说道。

　　沙阳朔笑了笑，什么也未说。

　　秋筹大会后，沙阳朔命人给裴靖武送了一壶酒去，让他对裴靖武说听闻裴靖武喜欢喝这漠北的酒，以后会每日送上。

　　元始十二年，漠北王庭发生叛变，沙阳朔领五千亲兵击杀七大贵族的三万兵马，将七大贵族困于天麒山雪窟，七大贵族就此覆灭。

　　然而，这场叛变令漠北元气大伤，大周抓住时机，派安王牧风北出兵瀚海绿洲，剑指漠北王庭。

　　漠北王庭主张力战，而刚覆灭七大贵族的狼王沙阳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决定将质子裴靖武交出，漠北管辖之地退至瀚海绿洲，不再侵扰雍川郡。

　　裴靖武想不到沙阳朔会这么轻易地放他走，临走时，沙阳朔将一壶酒送给了裴靖武，对裴靖武说道：“我放你走，不是因为怕大周，而是要谢谢你，告诉我怎样打败七大贵族。”

　　引七大贵族去天麒山雪窟就是裴靖武想的主意，裴靖武有一日故意在老天仆面前说漏嘴，后被老天仆听去，告诉被围困的沙阳朔该怎么置之死地而后生。

　　裴靖武接过酒，笑得洒脱：“狼王若真要谢我，不如往日每月往雍川送几壶酒吧。”

　　后来沙阳朔听说裴靖武只是回了夔都几个月就来到了雍川任职，从此后，沙阳朔每月都派人往雍川送酒，这一送就到今日。

　　“这酒是你酿的吧。”裴靖武有些醉了，他晃了晃快喝空的酒壶，就算喝了这么多年，裴靖武也几乎是一壶就醉。

　　沙阳朔“嗯”了一声，也不知裴靖武听进去没。就见裴靖武懒洋洋地倒在自己的腿上，拿着酒壶对着月亮说，“举杯邀明月，唯有我一人，哈哈哈哈……”

　　沙阳朔垂头看着倒在腿上的人，心道这才是裴靖武，那个舒寒衿也没见过的裴靖武，如今醉倒在了自己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