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诱供与逼供 ...
-
看到大理寺的匾额察觉不对的罗绮想走已经来不及了,她被带到地下室,随着石阶深入地下温度渐低,冷冽空气混合着腐臭血腥味儿让她感到呼吸急促。
纪函瞟了眼她这小身板,心想这无二两肉的小东西能扛下第一轮的询问吗?见她难受,纪函说道:“这里是太平间,认尸都得上这儿来。”
罗绮掐着自己手腕试图让自己放松:“敢问大人是在何处找到我大哥尸体的?”
纪函说道:“事关案情,不便透露。”
光线昏暗中石阶湿滑,罗绮不得不扶着石壁才能稳住身形,可在黑暗中手触及石头棱角差点割伤她,她轻呼着收回手。纪函见罢取笑道:“你娇贵得像个千金小姐。”
罗绮缩着手确认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抱歉大人,我有病,怕见血。”
“哦!还真是可怜,搭着我的手!”纪函状似好心地伸出手,获取被询问人的好感,与被询问人建立信任也是他的工作方法之一,虽然他喜欢那些刑具。但这种小娘子估计还没拖进刑司便会被吓死。
罗绮歉疚地对他说道:“大人,您真是个好人。但是我还有个毛病就是触碰男子也会犯病,比如…呕!”她终于忍不住胃部的灼热,冲着排水道哇啦得吐了起来。
身后小吏看见彪形大汉纪函那副吃瘪的模样,不友善地笑了起来。纪函忍住想锤人的心思,寻了根木棍递给罗绮道:“小心别摔着!”
罗绮杵着木棍终于走下了幽暗潮湿的石阶。地下室既是太平间又是冰窖,冰块顺着墙排了几圈。中间空旷地带才是一张张石床,上面都是盖着麻布的尸体。那些盖尸布使用经年,混合尸水、血污腐臭不已。
罗绮拽着手里的木棍已在崩溃的边缘,暗室、血腥、腐肉全部都是能触发她晕血症的因素,她只能抠着棍子强力支撑亦如她抱着柱子乳牙咬断。
纪函见她这样不是作伪,怕在这儿就把人弄晕了,连忙拉开一具尸体上的盖尸布说道:“就是这具,你来认认!”
罗绮闻言走上前看见那具尸体身形高大壮硕,身穿洪氏拳场拳手统一便褂,粗略一看的确像是罗彪。可是这具尸体头至脖颈却被一方布遮挡,而且最重要的是罗彪左耳后有颗黑痣,必须要揭开白布才能确认。
纪函道:“我劝你不要揭开。”
“为什么?”
“一颗被砸得稀烂的脑袋。”
“那你们如何认为这是我哥哥的尸体?”
“因为这个。”纪函指着尸体旁边的物件,一个拳手的出场牌。
罗绮说道:“太草率了,我哥哥左耳后有颗痣。”
纪函闻言掀开布角,露出尸体的左耳,虽然未露出面部但塌陷的轮廓已经让罗绮感到心悸。纪函掰开那尸体的左耳,其后无痣。
罗绮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握着木棍口中呢喃老天保佑。纪函见状笑道:“那还得麻烦林夫人再看看另一具尸体?”
“林夫人?”罗绮奇怪他呼出口的称谓,“这位大人,我还未成亲。”
纪函不置可否也并不理会,他直接掀开罗绮身旁的盖尸布,上面躺着的人便是那要劫财劫色的拳庄打手。罗绮余光一瞥但见其嘴角有些许血污,喉结处有指姆大小的破裂伤口。那样的伤口她见识过,从后至前贯穿整个脖颈,如果剖开他的脖颈就会看见一道喇叭型空腔创口。
她想起了追债的混混,都是一样的死法。她背过身,不想再看第二眼。
纪函将盖尸布归位,问道:“见过他吗?”
罗绮想到那些血腥的场面,双手手指紧紧抠着木棍,点点头:“我能先离开这里再回答你的问题吗?”
“好,我们去一处敞亮的地方慢慢说。请吧,林夫人。”纪函走上前开道。
罗绮强忍呕意冷声道:“大人,请叫我罗姑娘。”
纪函对她善意的笑了笑,这是在他进入问询室之前最后的善意。
阿炳收到暗人报回的消息,即刻带人去往城东,通过早已养在黑市的眼线追查制售假证的贩子。
再待暗人返回南山堂得知有人打着认尸的名义带走了罗绮,当即察觉不妙,再回衙司之时,林墨谦也恰好到了。听到罗绮以认尸的名义被人带走,他让人去询问盯梢大理寺的暗人。确定罗绮是被带往大理寺后,林墨谦脸色暗沉。大理寺没去林府要人而是等待时机单独带走罗绮,明显是想要绕开自己,按理说自己一个京畿商贾完全不值得他们费这些工夫。难道真的如萧彦北猜测的那样,太后察觉到他们的谋划,想要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想把林家牵扯进逆诗案以减掉太子羽翼。
他吩咐属下遇事全凭阿炳决断,另通知太子府他要去大理寺要人。
他必须去,这是一个妻子被衙司带走之后,其丈夫再正常不过的表现。
被带进问询室的罗绮见到了胡寺卿本尊,见她微抖胡寺卿命人给了她一杯热水。大理寺的问询室连接着刑讯处,中间只隔着一道木栅栏,罗绮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挂在隔壁墙头的刑具。
见她面色稍微缓和,他说道:“林夫人在阁之时是位专职裁缝?”
罗绮已经不想在为自己是否成亲这件事再作解释,她点点头。
通过她在冰窖的一系列表现,胡大人可以排除她是南召细作这种假设。现在他的目的是要用她把林家拉下水,给黄博安当替罪羊。
他继续道:“帝国女子能行商、工作、择嫁,甚至极优秀者可考核担任公职,这都仰赖太后的恩典。在我看来,裁缝、女装裁缝、有自己铺面的女装裁缝是个体面的工作,既能养家又不至于抛头露面。在择嫁上来讲无益是个加分项,所以你现在是林夫人。”
罗绮的头始终低垂着,好半晌她才抬起盯着胡寺卿说道:“胡大人,那个打手我在前天下午见过,见他是为了问清我哥哥罗彪的下落。在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好好活着。另外我任旧在阁未嫁,如果没有其他的事,能否让我回南山堂照顾我的母亲?!”
“不急,请林夫人来此还有其他事。”
纪函从一旁桌案的卷宗内抽出一纸文书,展示在罗绮面前,那是前天她签字的婚书拓印件。纪函说道:“林府往上数四代是拥皇功臣,虽如今子孙不济沦为行商之客但对于你来说也是大好姻缘。林夫人不用羞于承认。你夫君昨日才陪你将老房子里的物件搬进了林府,又让你母亲住进了南山堂,还请奉莲殿道长为其治病。你现在还说自己在阁不在阁的,不是有些对不住你夫君这番深情吗?!”
罗绮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恶心,说道:“二位大人请继续下面的话题吧。”
胡寺卿欲抛砖引玉,他说道:“你哥哥罗彪在周发财那儿借了两万两银钱,你知道他把钱用到什么地方了吗?”
“不知。”罗绮答道。
“那你知道他最近跟谁走得近吗?”
“我哥哥除了在家照顾母亲而外,便是在城东洪老板的拳场打拳。他这个人很无趣,他没什么朋友。”罗绮说道此,心痛至极。罗彪选择打/黑拳,不是他真不求上进而是他只能低调的赚钱。为了她,罗氏母子过着鼹鼠般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们一家三口没有朋友,没有娱乐,没有正常人的社交。曾经罗母想托街道大妈给罗彪说亲,都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他们一家人。如果不是她,罗彪何至于只能成为黑拳手罗彪。思及此,罗绮两行泪默默滑下。
罗绮的反应忽然让胡寺卿来了兴趣:“你是觉得你或你母亲拖累了你哥哥吗?”
罗绮眼中闪过丝慌乱,她拂过眼角的泪说道:“一家人相互扶持的生活就是东京下层人的常态,谈不上谁拖累谁。我只是在为哥哥担心,能惊动贵司的案子想必不简单,他在外面干的事情,我和母亲毫不知情。”
胡寺卿对这个小裁缝滴水不漏的回答有些意外,一般女子进入大理寺都会被吓至腿软,什么话都会往外倒。他对她产生了更多的兴趣,他忽然觉得逆诗案不应该是他的主攻方向,他肯定罗家一定有问题。
“你们罗家至十年前从儋州迁至京城。当时没有登记你父亲的资料。更早年间在儋州户籍司的记录中显示你的母亲曾进入南召帮工,你的父亲是南召人?”
罗绮未曾料到有人会在她面前谈及南召:“我母亲是儋州海民,海民出海营生是管不了帝国或是外邦。我母亲没有进入南召做工,她只是随船队出海,或许他们曾停靠在南召补给。”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胡寺卿问。
“我不知道,我母亲没有说。”
“你就没问过?不好奇吗?”
罗绮苦笑了下:“一位单身母亲带着子女离开故土,除了遇到负心薄情郎还会有什么其他的原因?!我小时候问她,她只是哭,哭得很厉害。我和哥哥害怕,后来便不问了。”
胡寺卿和纪函对视一眼,胡寺卿说道:“你知道你哥哥信奉新教吗?”
“什么?”罗绮惊诧,以为自己听错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在你相公林墨谦的指示下向周发财借了两万两银钱用于印刷新教教义。你夫君是新教供养人,这笔钱之所以要让他去借是不想被人知道出资人其实是林墨谦本人。所以在昨天,林墨谦才会带着你去找张天河还钱。”胡寺卿用的是陈述语句,就像是大理寺调查后的结果。如果罗绮真的是个市井小裁缝,早就被胡、纪二人的官威以及满室刑具震慑住不敢反驳。
这便是诱供。
“我哥哥不认识林墨谦,包括我在前天之前也不认识林墨谦。我哥哥把钱用在什么地方了我也很想听他亲口说说。”
“你哥哥认识林墨谦!不是因此,你能嫁进林府?好了,林夫人,你若是在供述上画押签字,便可回南山堂照顾你母亲了。”胡寺卿说道。
罗绮看着纪函递来的供词,没忍住笑了起来:“原来林墨谦和罗彪比我跟早认识,新教是什么?我除了百花巷哪也没去过。我哥像是会信教的人吗?我以为他只信自己的拳头。”
“诚然事实如此令人感到诧异,可这就是事实。”
“那若事实如此,便没我什么事了。这份供词就像林府一样与我无关。”罗绮道。
询问至此,林墨谦到了大理寺,衙司进来告知胡寺卿。胡寺卿笑道:“看来你夫君很在意你啊,这么快就赶到大理寺要人了!”
“他不是我夫君!”罗绮冷声强调。
胡寺卿摇摇桌上的婚书,拍拍纪函的肩膀走出询问室。
待胡寺卿走后,纪函将笔和供词放在她面前说道:“罗姑娘,这件事跟你点关系都没有。你签个字就可以走,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你哥哥替你夫君办了点事而已。”
“我没有夫君,我哥哥也不认识林墨谦。如果你们说的是事实,就让我哥哥来画这个押!”
纪函未料到她是这等油盐不进,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与罗绮相比就是如山的身量压迫她。纪函一把扯着她头发将她按在桌上。水杯被震到地上,罗绮被着一击直接头晕耳鸣。
纪函说道:“那就交代下为什么拳场看守会在你走之后死掉?张天河会在你要去还钱之际死掉?借钱的周发财也会死掉?洪老板前晚本来要到百花巷找你算账,却因大火受阻,你背后还有谁?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晕眩中的罗绮未能作答,纪函直接对外吼道:“叫仵作进来,让她给我保持清醒!”
说罢拽着头发拖着人走向刑室,纪函把人拎到一墙刑具面前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林墨谦是不是你夫君?”
罗绮半跪在地上,护着头皮,吼道:“林墨谦只是个想帮我的善人!他不是我夫君。他不认识罗彪!他跟我、跟罗彪没一丁点关系!”
纪函闻言面色更加难看,他示意跟进来的刑询司的人将人绑在铁凳上。道:“嘴这么硬,先让她嘴给我软下来。”
听其指示,一人绑人,一人从墙上取下一个牛皮套子,丢进铁椅旁的盐水中。纪函低头冷睨着罗绮说道:“你想清楚了吗?你背后的人是谁?在百花巷放火阻止洪鼎昌抓你的人是谁?你们罗家是不是南召放进来的奸细?”
罗绮笑道:“大人的话我听不懂!”
话音刚落,那浸过盐水的牛皮套子结结实实的打在她的嘴上,一时间耳鸣更甚,嘴唇火速肿胀痛至麻木。罗绮被这一扇,打的冷汗直下说不出话。仵作上前检查确认罗绮的牙齿与舌头无恙,又退了回去。
仵作双眼瞟向问询室桌上摆着的供词,纪函忽而对他说道:“你把桌上的供词拿过来。”
仵作这才将纸笔端到罗绮面前:“姑娘,签了吧!这次力道是最轻的,再打下去下巴都会被扇烂的。”
罗绮的眼神已经开始不聚焦,她呢喃道:“他们不认识,我不知道。”
纪函没想到连血都怕的娇娇女会这么犟,那纸供词除了林墨谦与罗彪早就相识,林墨谦交代其借款用于教义印刷而外再无其他,这只是构陷林家为逆诗案主谋的一环而已。没料到,这最初的一环都拿不下。
见他们还要打,仵作急道:“纪大人,这姑娘身子弱,经不起打!”
“经不起?!经不起嘴还这么犟?”
纪函蹲在罗绮面前,附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大哥卖给周发财的消息是什么?你们在海上是不是听过有关南召风氏想要谋反的事情?那个从南边来的储妃,是不是有问题?”
罗绮苦笑了下:“大人,民女除了做衣裳而外什么都不知。”
“只会做衣裳?!”纪函冷眼笑得阴鸷,他站起身对旁人说道:“让我们来鉴赏鉴赏罗大裁缝的手艺,把她的衣裳给我扒了。”
“你们干什么?你们怎么能如此没有底线?!”罗绮急道。
纪函再度附在她耳边说道:“因为你大哥的一句话,周阿财找到我们要了三万两银钱。你今天要嘛把你哥没给周发财说完的话说给我听,要嘛指认林墨谦指使罗彪印刷新教教义!二选一,不然这三万两银钱便是你的卖命钱。”
“大人明鉴,我哥就是胡编乱造想骗钱而已。”罗绮道。
纪函闻言盯着她的双眸笑道:“姑娘,你这番表现我越发觉得你知道些什么。这一劫,你要是想不开要硬扛的话,少不了苦头吃。”
在他再度起身之时,罗绮的衣襟被人撕碎,惊呼哭泣声揉碎在裂帛中,凄凉又哀绝。
仵作将目光调向别处,他本想让他们下手轻些谁知他们会以侮辱手段逼她就范。
呼救声在她极度紧张导致的晕厥中暂停,撕衣的动作也戛然而止。纪霄看到两个住手的汉子冷声道:“怎么了?”
“大…大人,您过来看看,这姑娘的后背委实骇目。”
那两个汉子其实下手还留有余地,只是撤坏了她后背的衣衫,在露出的背脊之上赫然出现条形似蟒蛇的宽大疤痕,疤痕从脖颈之下的第三脊椎开始一直绵延到尾椎,疤痕已经被皮肤拉伸淡化,可以推测这条覆盖脊椎的伤口是年幼时留下。
别说两个刑司小吏,就连纪函也没见过这种伤口。
“怎么会有如此诡异的刀法,像是在治病也像是用刑!”仵作看后呢喃低语,“从颜色淡化及形态拉伸上来看,这条伤口最晚也是十年前形成的,不单单是刀割伤,是被人取走了脊柱之上的整片皮肤。这姑娘命大啊!”
纪函想到关于南召那些巫术隐秘,深吸口气,难掩激动:“让女衙司来给她换衣服,先丢进单独牢房中,谁都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妈的,咱们大理寺要受全体嘉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