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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旧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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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午越想越觉得正是这个理儿,不然孔颜何必没头没尾地抛给他这样一句话?
不过,撇开孔颜的暗示不谈,单凭他是谢家人,汤午便愿意冒险试上一试。何况于他而言,与其说是押宝,倒不如说它更像是提前向二皇子示好。
这被关在牢里的姓谢,同二皇子刘夙与周夫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恐怕京兆的许多人与方才那同僚一样,只当宫里有位并不出名的谢美人,并不清楚此间真相。
这却是上一代留下的是非。
刘夙生母姓周,人尽皆知,的确不错。但周夫人的母亲,也就是刘夙的大母常氏,却在周夫人入宫前改嫁过一回。周夫人是常氏与早亡的先夫生的,而后来嫁的人家,正是姓谢。
据汤午所知,周夫人有两位同母异父的弟弟,也就是刘夙的两位舅舅。但他们倒是如周夫人一般,生了一副不爱张扬的性子,更不曾借宫里得宠长姊的名头在外生事。
何况一般而言,姓氏不同也难以叫人立即往亲故血缘上去联想,故而放眼京兆,知道此事的人竟是寥寥无几。
加之常氏改嫁前,谢家早已定下婚约,只待新妇过门。此番举动多少算是抢了别人家的郎子,到底谈不上光彩。
周夫人与谢家不欲声张是一方面,谢家二子能稳稳当当扎根京兆多年,还不被有心之人挖出大肆宣扬,其中未尝没有陛下的手笔。
汤午出身贫寒,自然无处得知这样隐晦的内情,能知晓这样详细也算意外。盖因才袭了京兆吏时,他曾在旧日卷宗中,翻到一桩颇为古怪的案件。
那时的汤午,父亲新丧,刚接过京兆吏的小官。虽人微言轻,却踌躇满志,一心要为民请命、做出了不得的成绩来。除了分内之事,余下大部分光景便都拿来泡在公廨。或研习律法,或翻阅旧案,总不肯让自己闲下来。
京兆外城西的钱氏灭门案,正是在此过程中入了他的眼。
那是一桩陈年旧案,满门老小无故被屠,下手之人还不曾惊动邻里,在当年无论如何也算是大案,可到头来卷宗上只落了几个大字:
游侠儿谋财,行凶,屠满门。
这桩草草了结的案子在汤午看来可谓疑点重重,虽又翻看了许多案子,却总归对这灭门惨案上心一些。于是暗暗存了主意,想着如何为其翻案,好叫死者不再蒙受不白之冤。
但才禀告上去,他的上峰京兆尹董倡便给了示下,总在若有若无地提醒汤午,此案不必深究,话里话外透着这桩案子碰不得的意思。
汤午虽有抱负,却不愚笨。面上恭敬应了,待归还卷宗后,暗地里却往城西去了许多回。
饶是汤午自诩才高能干,为了这十数年前的往事也费了好一番心思,才最终从百姓嘴里,一点点东拼西凑出钱氏遇害的真相:
在被灭门前,他们正预备着家里幼女与谢家郎君的婚事。
谢家郎君?虽有婚约在前,但人都没了,谢家郎君自然要娶妻了。后来进门的妻子约莫是姓常?还是王?却也记不大清了,只听说是把前头养着的周家女儿送入宫里侍奉贵人去了,也不知如今有没有成就一番造化呢!
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伯是这样同他说的。
许多原以为自己早就忘却的人和事,汤午时隔几年回忆起来竟还历历在目。
谢家,常氏,周家,贵人。
当所有线索串在一起后,指向哪里便很叫人心惊了。
难怪董倡几次三番提醒他别再查下去,汤午起初还当他不肯费心。后来才知,这位上峰倒是很有眼力见,知道什么案子不必查,更不能查。
自那以后,汤午的热血与赤诚便如被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内心升腾起的,是满腔的不甘与愤怒。
为了替贵人遮羞,满门的无辜性命便该葬送在里头么?心寒归心寒,汤午深知自己尚无余力改变,便索性蛰伏起来,只待一步步地往上爬。
不妨事。
汤午这样想着,他对自己的心计手腕极有信心。
如今是小小京兆吏不错,可日子久了,未必不能筹谋来更高的位置。若真有权掌天下的一日,就能痛痛快快地按自己心意,修订律法,叫此类冤屈无处遁形。
至于为那一日的到来,他使了什么手段,花了何种心思,便都算不得什么。
汤午推开室门,端坐在桌案前细细盘算了一通。
一向温和守礼的陛下当年既肯为周夫人破一次例,将清白无错的钱氏牵扯进来,便足以见刘夙与周夫人在他心里的地位并不一般。
刘夙机敏思变,为陛下所喜;周夫人谨慎小意,又素来得宠。眼下皇长子刘临与吴夫人只是占着表面风光罢了,听闻前些日子吴夫人侍疾,才得了陛下一顿斥责。
这样私密的后宫之事,最后竟能传得满京兆人尽皆知。吴夫人的好日子,想也是要到头了。
而他却是乐见其成的,因为这也意味着,刘夙的胜算又大了些。
想到这里,汤午难得松了嘴角,绽出一个明晃晃的笑来,挂在甚少显露多余情绪的脸上。
他并不急着此时便往牢室走上一遭,反倒又拿出律法研读了半日。
待过去许久,汤午出门望了眼日头,确认早过了归家的点,京兆府的官吏也都散尽了。这才转了身,仔细关好门,往大牢的方向去了。
有陛下庇护,刘夙的两个舅舅过得都算不错。
长一点的谢盼如今在丞相陈郓手下做事,汤午估摸着应是陛下有意叫他跟着历练,待刘夙登基后用起来不仅名正言顺,自家舅舅也更得心应手。
至于小一点的谢慎,陛下前些年托了京兆尹,默不作声地送往吴王封国做官去了。
吴王性情剽猛直率,相处起来或许不大容易,但吴地下辖东南三郡近六十余城,又兼有铜山与盐矿,富庶非常。
这样周密的安排,便是汤午一介外人都忍不住为当今的苦心所动容。
但谢家人绝不是会生乱的性子,此番却是为何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