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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违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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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品毅心乱如麻。唉,宛茵,傅宛茵!
端品妍出走的消息震动了整个端家大宅,他从没有见过爹发那么大的火。而那个始作踊者——他娇娇怯怯、病体尚未全愈的妻子居然一脸凛然地跪下来,甘愿承担所有的责罚。她的眼神是那样的无所谓,那么固执,似乎完全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他更没有想到,连一向缄默的殷管家也颤巍巍跪下来乞求老爷宽恕这好心的媳妇,她只是想要二小姐念书经世而已。可是,这真的有意义么?奔逃,这是私自奔逃啊,她怎么敢用这样决裂的方式?她不知道这是多么不容于这里谨严的风俗吗?木已成舟,自己唯一的妹妹是再也追不回来,临行前,她们甚至连他也没有相告,是不信任他吗?他觉得受伤了,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老管家一再的保证品妍一定可以在北平安全落脚,端秉正这才稍稍平息怒火。尽管如此,傅宛茵还是免不了重惩。她被罚跪在端家祠堂思过,忍受饥饿和寒冷。这对旁人来说大约没什么了不起,但他知道,这对大病初愈的她已经是太严厉的责罚。
他有些心疼了,浅草一样的身子骨,跪一夜硬石地,怎能忍受?!
澄夕轩一个人影也没有。晓语随了品妍而去,傅宛茵也一直没再添要下人。老柳妈怕是赶去了祠堂,守着照顾她的宝贝小姐。
端品毅悄悄踏了进来,与洛霞阁的妩媚柔暖相比,这里显然是太过清冷,隐约只嗅到青草微润的芬芳。这里对他来说一直是又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浅碧熟悉的扶廊熟悉的书卷,却是陌生的人影。她嫁来多久了呢?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他轻轻走进她的小屋。
一室清雅,一如其人,他微微一笑。小小书桌上还留有她夜读的痕迹,他看到纸笺上题的几句小诗:
斜阳山,斜阳帆,几番思量不成眠;
心如丝,心如线,缠绵相依几时圆?
问水何时休,问行何处远,
天不语,
情似蒲草韧还坚。
他笑起来,她还真象一株蒲草啊。一旁乌木的妆匣吸引了他的注意,好精致的手工!好古老的沉香木!他好奇的打开,看到那漂亮的宛如霓虹的九色丝线。然后,他看到匣盖内侧的小字:丝丝如线,细细如琢,宛转醉夕月,茵梦燃心火。
但是——,那字!那笔迹!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刻工!他颤抖起来,不可能!这太不可能!
蓦地,象是求证般,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自己携带多年的印章,那刻字,完全一模一样!他呻吟一声,沉香匣和那小小的印章一起,摔落到了地上。
少阳!殷少阳!
记忆中,那是他所见过的最帅气的男孩子!浑身桀骜而野性,爹把他们带来时,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毫不畏惧的瞪着自己,爹还说他竟然孤身和野狼对峙,守护自己因采药失足而昏迷的父亲,那孩子好勇敢!他立刻为这个出现在自己孤单生活中的同龄人而欢呼雀跃。那个男孩子,就和自己的名字一样骄傲而热情!殷少阳从此烙入他的生活,无所不能,无处不在。少阳教他骑马,少阳带他打猎,少阳同他喝酒,少阳会刻各种各样的木人石雕!爹常说他太书卷气,而少阳则是热烈而奔放的,他们在一起,实在是文武风华的绝配!所以,爹让他教习少阳诗书礼仪,也让少阳把男子气的剽悍勇猛灌输给他,也是在他爹——端老爷的认许下,他和少阳结拜为兄弟,他珍爱这个印章,因为那正是他们交换生死誓约的见证!
可是——,他狂怒了,那个野性难驯的兄弟,他所谓的兄弟,竟然在引诱他的妻子!他珍之重之纯净无瑕的妻子!
他颓然而羞恼地看着那诗,那匣,那印章,心里,如被苦雨浇透。
端氏祠堂,傅宛茵低首跪坐,柳妈在一旁心疼而无奈的喃喃诵佛。
端品毅怒冲冲地奔进来,满脸燃烧着仇恨而恼忿的火焰,他喘着气,将那只小小的沉香匣摔到她的身边!她苍白了,却不说话。
他闷哼一声,“不想解释什么吗?”她摇头,然后低低回答,“你都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我不明白!不想明白不要明白!他狂吼:“殷少阳!他竟敢勾引你!”她蹙起眉,为这样的措辞脸红了,却是冷冷的说,“我和他两情相悦,或者,你应该说是我勾引了他!”他倏地挥去巴掌!柳妈惊叫起来。
她仆落到地面,触到那匣子,极珍惜的伸手紧紧抓牢,默然微笑。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神这样问。也许是迎亲?也许是后来?也许是天地初开就已在?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记得那一双漆黑如星的眼,那喜轿前挑帘第一眼看到的深泓。
他望着跳动的烛火痴痴不语。如果,如果我先看见你;如果我没有冷落你;如果我不去和祁心焰玩追逐的游戏;如果我一直陪伴你了解你,那么,还会不会有今天?
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心声,淡淡摇头,“是我的错,是我伤害了你。所有的如果都已不存在,求你,不要怪罪少阳!”
少阳!她叫的这样温柔啊,她是把自己的心已经给他了。
可是,他眉毛一挑!自己,自己甚至没有得到过她的人!他脸涨红起来,嫉恨如火焰燃烧着他的理智,他要倾泻,他要她付出不忠的代价!
几乎完全无法反抗的就落入他的怀中,她惊恐万状!
柳妈颤颤奔过来,“使不得!大少爷,可使不得!这里是祠堂,怎么可以啊!小姐身子还没好呢!”他恼羞成怒,“我要自己的老婆你多什么嘴!”一摔手,竟将柳妈撞飞了好远,胖老妇人急的一口气提不上来,生生憋的晕死过去。
傅宛茵面白如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冷笑着解开自己的衣领,胸口剧烈起伏,“今晚倒要看看,你这个贞洁烈女究竟有什么勾引男人的本事!告诉我,他碰你没有!他碰过你,是不是!是不是!”
她羞愤的盯着面前已经亢奋变形的男子,一叠声狂喊,“是是是!他碰过我抱过我吻过我,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把清白的身子全都给了他!我是他的人,我只能是他的人!”
他疯狂的压住她,粗野地撕扯着她的衣襟,“他没要你?他不敢要你!他只是在玩弄欺骗你!宛茵,你是我的人,我死也不放过你!”
暴烈的气息俯势而来,她绝望了,抬手拔下发髻上的琉璃簪,少阳,你多保重!一翻手便往自己的颈项刺去!
他劈手握紧,这些女人!不可理喻的女人!祁心焰!傅宛茵!一个割腕逼我留下,一个刺颈逼我离去!疯子,都是些神经错乱的疯子!
他俯视着她死灰一样的眼睛,犹豫了,退却了。
“端品毅!”匆匆赶来的殷少阳震惊地望住他,蓦然扑过来挥起拳头,“你敢这样对她!”
我为什么不敢!她是我的妻子!他挑衅和愤恨的眼神让殷少阳阴郁了,他摔开手,脱下外衫罩住容颜惨淡的傅宛茵,“你如果再碰她,我发誓……”他眼睛里闪过狼一样的凶光。
端品毅踉跄着稳住自己,凄厉的笑,“你能怎样?你要把我怎么样?你还当我是兄弟吗?!你是这样对待自己兄弟的吗?殷少阳,你是这样可耻的人吗?太可笑了,你想杀了我抢走我的老婆吗?”
是的,如果,你再这样伤害她,再这样如禽兽般羞辱她,我发誓我一定会!他握紧拳头,森冷的说,“无论如何,品毅,我对不起你在先。但是,我会为她不惜一切!”他不再理睬端品毅,俯身揽紧她,含泪低语,“宛茵,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
端品毅呆了,傻了,那桀傲的眼神悖逆一切,鄙视他,嘲笑他,折磨他。他望着殷少阳,望着他抱起那弯淡青色的身影向门口走去,仿佛带走全部的神志,全部的情感,全部的誓言!兄弟!什么生死与共、相亲相爱的好兄弟!妻子!什么温文端淑、恪守知礼的妻子!
夺妻背盟,毁信弃夫,所有的誓约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落在地上的琉璃簪闪着冷碧透红的光,他扑过去握住。宛茵,傅宛茵,你就这样离去,只留给我这样惨淡的一瞬,只留给我这样痛悔难堪的一生吗?我不甘心,决不甘心!背叛,都是背叛!
他狂笑起来,“好!我成全你们!成全你们双宿双飞!“手,高举着细长尖锐的簪子朝殷少阳的后颈直刺而去!
血!淋漓的血飞溅!
是他,他的手!他不能置信的望着前方。突然的袭击剧痛无比,他却全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门口,象是完全不能明白这这一瞬间,究竟是什么阻碍了他,违逆了他。明明,他可以将一切全都了结!
殷少阳抱紧了怀中颤抖的傅宛茵,喘息着,倒退了一大步。他侧过了身。那锐利的发簪险险将他的脖颈完全刺穿!
祠堂的门边,伫立着一个眼神安静而深涩的女子,披风烈烈,手里提着的倒钩鞭犹在滴血。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她怔怔地望着端品毅,半晌,竟嫣然的笑了,“品毅,你没有忘记我们的赌约吧?你没有违背对我的诺言吧?你为什么要和他们计较呢?你已经有了我啊。你瞧,上天待我多好,你要做爹了呢!品毅,我有你的孩子了!”
他的手一松,血染的琉璃簪落到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