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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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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牌坊,历经百年的御赐十二诫柱森然林立,镌刻着不容侵犯的古老戒律:——
相交不可欺,行善不记小;富贵不可骄,贫贱不可盗;
经商不为奸,农荒不得缴;孺幼不可弃,尊老不应抛;
男女不诲淫,婚嫁誓不夭;举仕不舞弊,从军永勿逃!
漫长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围观的人潮已经散退。
殷少阳和傅宛茵被牢牢捆绑在相对矗立的诫柱之上,忍受饥寒、指责、羞辱和鄙夷的目光,等待宗族亲长的最后宣判。
他们没来得及逃走,被祁仰天的马队堵在了巷口。
殷少阳怀抱虚弱的傅宛茵,仅仅坚持争斗了几个回合,便被祁仰天的枪管指住了太阳穴。
祁老爷子如同大仇将报一般,呵呵大笑,“好小子!拐走少东家的媳妇,我看你还怎么面对端家马帮上下的兄弟!或者,该是你还我债的时候了!”不由分说,便将两人押带到这里,请来所有的宗族贵戚议评论罪。端家,又一次陷入无法自处的难堪境地!
他记得品毅的目光,恨不能将他一刺而穿的疯狂模样!事发后,端府上下一直都没有露过面,甚至柳妈也没有来望一望她的宝贝小姐,或许,所有和他们有关的人都被禁阻了吧。他瞅一眼宛茵,几近昏迷的女子让人担忧不已,这样的煎熬,要何时才能终结?
祁心焰立在牌坊的阴影中,注视他们良久,然后,慢慢走近。
听到脚步声,傅宛茵挣扎着抬起头,与那个火红的身影默然相望。祁心焰楞楞看了她一会,忽然问,“你,后悔吗?”
傅宛茵淡淡一笑,“怎么不后悔呢?真后悔没有早点跟了他去,后悔自己没能早点让品毅了解,我这一生,永远也不可能再做他的妻子!”她眼波一转,望着对面的男子痴痴一笑,少阳,少阳,选择这样的路,我始终不曾后悔。
他们交缠的目光是隐忍而坚定的,似乎,根本不会畏惧任何即将到来的惩处。
祁心焰蹙起眉头,她不了解,真的不能理解,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秀雅女子,如何这样决绝的选择背叛和逃亡?她问,“难道,你就真的从没有喜欢过品毅?他在你身边的时间也不少吧?” 傅宛茵摇摇头,“品毅是好人,只是始终不能让我得到真正的向往。如果,没有遇见少阳,或者我只会是死水一潭,了无生机。可是,我不能违抗命运的安排,碰到他跟随他,我无从逃避!” 祁心焰低低地笑,“傅宛茵,傅宛茵,你真是越来越放肆啊,对我说这样的话,你不怕背负的罪名更重吗?你不知道不守妇道要遭受多严厉的惩处吗?你不怕我在一边煽风点火,置你于死地吗?”
傅宛茵沉默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你会吗?就算你要这样做,我也不在乎了。选择这样的路,本就应该想到最可怕的后果了!我已拥有最美好最珍贵的情怀,还有什么好遗憾呢?如果必须受苦刑甚至去死,我也绝无怨言。你要加重我的罪刑吗,你会这样做吗?再怎么样,你不会也不应该伤害和你一样可怜的我们哪!”
“住嘴!”她变色,“傅宛茵,你凭什么可怜我!可怜的人是你自己,你就要死了!” 傅宛茵喘息了一下,眼里有深深的了解,“心焰,你喜欢品毅吧?你对他是用情太深了呢!”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这样温柔而亲切。祁心焰呆了呆,不耐烦地说,“你这女人太奇怪!品毅老说你自以为是,现在我真相信了!才不要你管我那么多!我是来告诉你,你若现在还能知错,还愿意回到品毅身边,我们至少可以求个情,惩处不至于太严厉!”她咬咬嘴唇,“傅宛茵,瞧你这身子哪跑的了多远?我劝你,乖乖回头,说不定品毅愿意原谅你。我跟你说白了吧,他可不是不想要你,是我霸占着不放。你放心,只要一年,我只要他跟我一年!以后,你还是端家唯一的大少夫人,我才懒得要那些名头!怎么样,现在回头为时不晚!”
殷少阳听着她肯定的语气,不象在撒谎,不由踌躇起来。
唉,宛茵,宛茵,进一步是水火深渊,退一步是风平浪静,无论你作何选择,我都会谅解都会明白,我不会怪你。
傅宛茵叹息了,仿佛听见他的心声,不由望住他低声地说,“少阳,少阳,如果我现在选择离你而去,当初,又怎么会和你夜奔而逃?你不该这样要我回身,要我舍你而去!”她平静地看着祁心焰,“你希望我回到品毅身边吗?是出于你的真心吗?可是,你这样做难道不是伤害了你自己吗?”
祁心焰恼怒地涨红了脸,“傅宛茵,我真讨厌你!真讨厌你这种好象知道一切的表情!如果……如果不是为了品毅,我恨不能将你们两个送到野坳岭去喂狼!”
傅宛茵一笑,“你不会的,你不是那样残忍的人!何况,你现在有孩子了呢,你多幸福啊,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的孩子了呢。做娘的心,怎么会狠硬如刀呢?”
祁心焰后退一步,盯了她半天,忽然讷讷地说,“我,我幸福吗?有孩子会很幸福吗?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看到品毅那样对你,我真的是好伤心啊!”她垂下头,一瞬间所有的武装都已瓦解,狭长的凤眼漾起了泪光,“他居然那样对你啊,我看到了。他一直那么想得到你,是我阻碍他困绕他,你知道么?我怎么觉得,他对你比对我更好呢?你让我觉得害怕,觉得失落,所以,我才一直对你这么……”她啜泣起来,“你说的对,宛茵,我很可怜,真正可怜的人是我啊!”
她扬起泪眼,犹豫了很久,咬牙问,“如果,如果我求你回到品毅身边,你会答应吗?如果,如果我现在就放弃所有的名分,哪怕,哪怕你要我离开,你会回头吗?其实,我并不想要他的一辈子啊。只要你点头,只要你回来,照顾他呵护他,让他开心,我愿意放手。如果,他因为失去你而怪罪我,冷落我疏远我,甚至不再惦念我,这样的话,以后每一天于我而言都是最痛苦的煎熬啊,我要怎么忍受下去呢?我怎么受的了呢?”
傅宛茵动容了,半晌,方侧头轻声说,“回去吧,心焰,天寒露重的,小心孩子和身体啊。明天,宗族的长辈们就会宣判我和少阳的罪,一切都已成定局。心已走远,强留又有何意义?”
祁心焰看了看在另一旁深情凝望的殷少阳,退步,点头喃喃,“是的,宛茵,瞧,你才幸福,真正的幸福。你和你的男人是多么相知互惜的一对啊,我懂了,我不再挽留你。我了解了,即使明日宣判的罪再重,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仍然会在一起,始终这样满足的在一起。我嫉妒你。”
傅宛茵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凄楚而美艳的女子,“心焰,其实,在品毅的心里,你才是难以取代的。或者,是他不愿意承认而已,你的骄傲伤害了他,但终有一天,他会明白,究竟是谁才真正值得他用心的呵护。”
祁心焰苦涩的笑起来,含泪,默默转身离去。
端品毅的脸阴晴不定,他立在街角一处廊檐下,望着那如火般猎猎的披风向这边飘来,眼中,掠过一丝羞恼。
他蓦地伸手攥住她,颤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去劝她?要去求她?” 祁心焰愕然地望着他,眼角泪痕依稀。她惊慌地问,“你看到了?你听到了?”
“哼!你为什么要求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回到我身边!难道他们不应该受最严厉的惩罚吗?”他恨恨地说,“他们在受煎熬,难道我没有吗?全城的人要怎么耻笑我!都是你,都拜你所赐!拜你和我打的那个无聊的赌约!你,你让我白白地拱手相让,让自己的妻子被别人抢跑了!这个人,居然还是我最信赖的兄弟!你说的真准,今天哪怕是亲兄弟也要好好的算一下帐!”他越说越气,目如火烧,“祁心焰!祁心焰,你真是想操纵我的一切吗?你要一手遮蔽我的天空是不是!你逼我冷落她,现在又劝她留下!你是个疯子!你把我让我的生活如陷地狱!是我瞎,是我蠢,招惹你这样疯狂的女人进了家门!”
她苍白了,怯弱地低语,“没有,品毅,我只是想对你好,我只是……”“好了!别说了!”他暴跳如雷,“我警告你,滚回去给我待在家里不准出来!我告诉你,明天他们会受刑,会受到最严厉的惩处!”他眼中烧着嫉恨的火焰,“他们会付出代价!会为背叛付出最沉重的代价!我绝不饶恕!”
祁心焰颤抖起来,“求你,品毅,算我求你!求你看在我们孩子的份上,求你可怜我,体谅我。饶恕他们吧,只要你点头,我们是可以帮助他们的呀!”
他愤怒地摔去一记耳光!“谁来可怜我!谁来体谅我!祁心焰,我这辈子都会记住,是你,是你带给我这一生最大的羞辱!是你让我面对最难堪的折磨,我恨你!”他决绝地转身,大步狂奔而去。
烈烈飘飞的披风忽然间塌软下来,无力地帖服着独自饮泣的女子。
她痛楚地抚过自己的腰腹,那里,一个小小的生命正在萌动。哦,品毅,品毅。她低低垂泪,你负了我,但是,我仍不能放弃。
残月高悬,冷辉无声的洒落,光晕迷离的笼罩一切,如此寒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