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7 ...
-
三个月后,皇上为皇太子选了蒙古的那绮公主为正福晋。那绮公主长得杏眼桃腮,十分美丽,再加上她那浑然天成的端庄贤淑,又深知待人处世的道理,孝敬长辈,爱护晚辈,与宫里的人大多相交甚好,皇上皇后喜欢自是不说,就连皇太子也被她深深地打动了。只是,他们成亲一年多,仍未留下一儿半女,实在有些遗憾。皇后征得那绮公主的同意,又为皇太子选了纳兰书剑作侧福晋。作为一个女人,那绮公主原本还是有些气恼的。但她从小就明白,与人分享一个丈夫是嫁入宫里的所有女人所必须承受的。好歹她是正室,比起其他人来,她也算是幸运的。而且,纳兰书剑宁静淡泊,心如止水,无意与她争宠,也令她放心了不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此二女相处融洽,共同侍奉着皇太子。
渐渐地,别的阿哥都大势已去,而皇太子的势力却渐渐地强大了起来,而皇太子本人也真正得到了皇上的亲睐。又过了一年半,皇上驾崩,皇太子顺利即位。皇后荣升为太后,搬进了慈宁宫。那绮公主被封为皇后,入住坤宁宫。纳兰书剑则被封为淑妃。皇太子,不,现在应该是皇上大选了一次秀女,选了若干嫔妃,分置在各宫各院。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减粮免税,普天同庆。宫里处处喜气洋洋,各宫各院均粉饰一新。尤其是皇上最宠爱的淑妃纳兰书剑的寝宫,更是由皇上亲自监督布置,惹得皇后与其他嫔妃羡慕不已。
“喜欢么?朕听佟瑞说,你最喜欢柳树,特地叫人栽的。”皇上指着宫里新栽的一排如碧玉一般的垂柳,想讨好她。
“多谢皇上。”纳兰书剑只是淡淡一笑,“只可惜,书剑只爱西湖柳。”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皇宫。
宫中岁月年年如一日。自从与武凌分手,不觉中,西湖柳已在记忆中摇曳了三年。无论是从前的书剑格格,还是现在的淑妃娘娘,都是一样的执着,一样的只爱西湖柳。
那片柳,翠绿翠绿的,绿得是那样的浓,浓得在记忆里永远都化不开去。
宫外的江湖岁月却风起云涌。查内奸,报师仇,重振山河会……武凌逐渐从当年那个跳托少年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江湖大侠。他的武功、声名,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梅伯恩。然而,让人不解的是,正值他名动江湖、威名远扬之际,他却选择了退隐。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放弃他原本一心追逐的“反清”事业?这,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在这三年来,他一直都没有忘记纳兰书剑。人们常说,时间是治疗伤口的最好的药。但是,这种药对他来说却是枉然。它非但没有治好他心中的伤口,反而让一种叫做刻骨铭心的东西,在他心中根深蒂固。纳、兰、书、剑,这四个字就象是铸在他心上一样,恐怕这辈子他都再也没有办法除去了。何况,他也并不想将之除去,他宁愿饱受这样的相思,这样的煎熬。
听说大师兄要退隐江湖,梅娟十分高兴。她原本就不喜欢江湖上打打杀杀的日子,听到这些,欣欣然随他而去。
于是,江湖上所有的人都认为,在幽静的山林,“雪鹰”和他的小师妹将成让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惟独一个人——方恒,他却不这样想。从小,他就是“大师兄的跟屁虫”,大师兄去哪里,他当然也要跟着去哪里。这次,又怎会少了他?说实话,武凌是宁愿他与自己一起走。梅娟更是用一种“大师嫂”的口吻说道:“好吧,方小弟,江湖险恶,我们就带着你一起吧。”
接着,武凌将山河会交给了他的师叔汪仲惠,便带着一双师弟妹归隐山林去了。汪仲惠本无心这个总舵主的位子,见武凌去意已决,一时又找不出可以担当此重任的人选,只好勉为其难,当上了山河会的总舵主。而武凌三人则找了一座不知名的深山定居下来。
三年前,武凌与梅娟两人本来决定是要成亲的。但是方恒说,师父刚过世,他们应该守孝三年。两人都觉得有理,婚事由此就耽搁下来了。现在,三年过去了,梅娟提出说要成亲,武凌也就答应了。
梅娟自然十分欢喜——毕竟,能嫁给她的大师兄,是她从小的愿望。然而,当她看方恒一个人挺孤单的,便常常以“大师嫂”的身份劝他早日成家。而方恒每次只是淡淡地微笑着,由着她高兴,也不反对。梅娟倒是当真起来,每回下山去买东西,都会帮他留意山下镇上的那些年轻姑娘。
她的确是个有心人,对谁都这样。
除此,她还是个记得恩情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不,她又念叨起来了:“幸好,当时有书剑格格相助,不然大师兄便死定了,爹的仇也报不了,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
“你可不可以别再提这件事!你不知道,你每提一次,大师兄的心便跟着痛一次!” 方恒终于忍不住了。
“为什么?” 梅娟惊讶他说出这样的话,再三追问下,方恒终于对她说:“小师妹,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你知道,纳兰书剑为什么会答应我们救大师兄?我们一心要反抗朝廷,而她却是堂堂肃王府的格格,她凭什么救人?”
“你不是说,‘就凭格格是大师兄的好朋友’么?是好朋友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梅娟口中虽这么说,但她心中还是有疑惑与担忧的。
“好朋友?是!他们的确是非常非常好的‘好朋友’,他们好得差一点,就要不顾一切远走高飞了!”
“他们?” 梅娟这才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她悲从中来,“你是说大师兄与书剑格格……”
“是!” 方恒明白她指得是什么。他经过短暂的思想挣扎,终于决定向她道出实情。他将大师兄与纳兰书剑如何在断桥相识,如何一起游览西湖,还有纳兰书剑在他们入宫行刺皇太子却遇上威难之际又是如何解救大家,以及他们如何私定终生却又决定分手的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诉给了梅娟。“大师兄与书剑格格之间的事,大家谁都不知道,我也是无意之中才听大师兄提及了一些,又将他们的遭遇前后拼凑在一起才猜到的。我看得出来,大师兄很喜欢那个格格,而书剑格格也很喜欢大师兄。其实,上一次大师兄回来本是想跟师父师娘坦白的。可是后来山河会出了事,师父临终时又把你托付给了他,他才忍着没说的。尽管在那个阶段,大师兄为了这件事偷偷地难过了很久,可是,他既然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既然答应了师父,就得和书剑格格断绝一切关系,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幸好,那个书剑格格也是个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女子,她为了成全大师兄的孝心,毅然离开了他。我想,如果当年师父没有死,大概,大师兄与那个书剑格格早就远走高飞了。”
“不!”梅娟大叫一声,哭着向后退去,“你骗我!你骗我!”她的脸顿时苍白起来,心跟着也乱如了麻。她从来都不知道她一心深爱的大师兄曾经有过那样一段往事。纳兰书剑,他居然会爱上那个满族格格!为什么!为什么!
“小师妹,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你别再难过了。”方恒的心跟着她一起难过起来。他有些后悔,后悔他的冲动给他的小师妹带来如此大的痛苦。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跟她开的玩笑,但他就是说不出来,他不忍心再一次欺瞒他的小师妹。他更不愿意看到他的小师妹在成亲后,才发觉自己的丈夫根本就不喜欢自己,而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另一个女子。到那时,恐怕她受到的伤害就更大了。所以,他不能再沉默了,不能再为大师兄隐瞒了。小师妹是那么纯真善良,她应该得到她自己真正的幸福!
“你不要再说了,你走吧,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她蹲在墙角,伤心地哭了起来。纳兰书剑曾这样感觉梅娟的眼泪,她说梅娟的眼泪是她最厉害的武器,这种武器,霎时间便可以令她措手不及,弃械投降。其实,柔弱女子的那种哭起来肝肠寸断、楚楚依人的样子,是会令任何多情或者是自命多情的男人都措手不及,弃械投降的。方恒就是这些男人中的一个。
梅娟也不去理会方恒,兀自在那低低地哭泣。她何尝不希望这一切都是方恒跟她开的玩笑,何尝不希望大师兄心里爱的是她。只是,这一切都不是玩笑,而大师兄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自己,在他心里只有那个书剑格格。她也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为了自己竟牺牲了那么多。而且,害得大师兄痛苦的罪魁祸首竟是她!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他要这样做!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难道是在怜悯自己吗?
她哭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有些想不通。抬头忽见方恒,只见他一点也没有要离开,要让她一个人静一静的意思,她站起身来,猛得一跺脚,大叫起来:“连你都欺负我是不是,连你都不愿意听我的话了吗?我爹娘不要我了,大师兄不要我了,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她大声喊着,摔门而去。
方恒茫然地站在那儿。自从大师兄平安归来后,他是极少看到她这样伤心的。不止是伤心,还有绝望。他知道,这一次,她是真的绝望了。他站在原地,思前想后——告诉她真相到底是对还是错,到底是助了她还是误了她?也许,等他们成亲后,大师兄也许真的会对她一心一意。可是,成亲只是个仪式,又算得了什么!大师兄三年都没有忘了那个格格,他甚至都不愿意去忘记。即使小师妹嫁给了他,他又怎么可能一心一意待她。毕竟,真心地爱上了一个人,心里是无论如何也容不下另一个人的。
他正准备走人,冷不妨门口闪出一个人,随后是一句冰冰冷地问话:“为什么要告诉她?”
正是武凌。
方恒叫了声“大师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他低着头杵在一旁,久久不言语。
武凌道:“你的心思真细,我的那些事情毕竟还是被你猜到了。”
方恒回道:“只因为我一向是‘大师兄的跟屁虫’。小弟自小便钦佩大师兄,也常常跟着大师兄,处处以大师兄为楷模。大师兄的事情纵使别人不知道,小弟我还是能知道一些的。大师兄,我是不好,我对小师妹讲了那些话,害得她那样伤心绝望。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将来你们做一辈子的怨偶。因为我知道,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了那个格格的。”
“算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也不要怪来怪去了。我们还是先去找小师妹吧。她那样伤心,我真怕她想不开。”
方恒却拦住他:“你心里没有她,毕竟还是不了解她。自从师父师娘去世后,小师妹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懦弱,处处要人照顾的小姑娘了。在这三年里,她已经学会了坚强,她已经长大了。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武凌吃惊地看着他,他对小师妹居然会那么了解。他会不会……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方师弟年轻而又沉静,这么几年来也没见他喜欢过别的什么女子,难道他对小师妹真的……
果然,如方恒所言,梅娟安然地回来了。
她径直走到武凌跟前,倒了杯水,端到他面前,出奇地冷静:“大师兄,你和书剑格格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刚才,我一个人跑到后山去清静了一会,也想通了很多。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不好,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活生生拆散了你和书剑格格。小妹在此以茶代酒,向你赔罪,希望大师兄能够原谅小妹的无知。”
“你没有错,错的是我。”听了梅娟的那席话,武凌不禁惭愧起来。
“不,是我错。大师兄,如果你不喝下这杯茶,就等于是不原谅我。如果你不原谅我,我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此刻,武凌在她平静的外表下,可以感觉到她的心中其实存在着多少波涛汹涌,又深藏着多少伤心与绝望。一如当年与自己被迫分手的书剑。他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一生竟是多么的失败。为了自己,竟让两位女子这样悲伤与无助。天,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终于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梅娟轻轻地笑了:“好了,我们师兄妹终于谁也不欠谁了。”
武凌伸出手:“那么,我们还是很好很好的师兄妹吗?我还可以当你的大师兄吗?”
“当然,你永远是我最亲最亲的大师兄。我也永远是你的小师妹。” 梅娟的眼中忽闪着点点泪光,但那已不是伤心与绝望的泪水。
武凌长叹一声,能够得到小师妹的理解,是他三年前就梦想的事,而今,这个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他忽然觉得很轻松,觉得终于可以把一切都抛开了。再看小师妹,他觉得她简直就是自己的大恩人。
而此时,不仅是武凌,他们三人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小屋里顿时处处都洋溢起温馨的气氛。
当晚,梅娟便下厨烧了几个拿手小菜。师兄妹三人把酒言欢,好好地享受了一顿。席间,梅娟问起纳兰书剑,武凌告诉她纳兰书剑大概已经嫁入深宫,成了皇妃了。梅娟心中隐隐地不安,她安慰了武凌几句,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方恒却鼓励大师兄勇敢地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追寻自己的幸福!记得三年前,在他们的世外桃源,他就是这么对她说的。
梅娟并不知道这些,只是,她听了方恒的话觉得十分有趣,便乘机劝他去皇宫“抢人”。她还大地胆想象了一下武凌如何打败当今皇上,接着,在纳兰书剑的微笑中,用他那绝顶的轻功带着她飞出宫墙的精彩情景。武凌大笑起来,梅娟说的虽然有些夸张,但类似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也是有过的。什么“打败当今皇上”,什么“飞出宫墙”这种事,他都已经不再感兴趣了。能再见到纳兰书剑,已是他的大幸。现在的他只求书剑还愿意跟他走。毕竟,三年过去了,在这三年里书剑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于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他在不知不觉中已有醉意。方恒喝得也不少,也有些醉了。
等他们醒来,梅娟却不见了。查看了她的东西,才知道她趁二人醉酒,已连夜下山去了。
武凌在她房中找到一封信——是她留给他的。信的内容都是一些自责、抱歉、鼓励的话。然其中有一段,却让武凌终生难忘——我是梅伯恩梅大侠的女儿。她纳兰书剑能够为了你牺牲了那么多,难道我梅娟就不能为了你而牺牲一点吗?我不会给我的爹丢脸,我会牺牲掉我对你的那点自私的爱。同时,我想,我也会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小师妹真的长大了!她真的长大了!”能得到梅娟的真正谅解,是武凌长久以来最大的愿望。而今,他终于得到了。小师妹说,她会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他真心真意祝福她。因为只有她真正幸福,他才可以安安心心地去找他的书剑,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他拿着小师妹留下的信,感觉自己真的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他的这半世人生中,能够得到那样的两位女子的垂青,实在是他一生的幸福与幸运。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小师妹给找回来。于是,他去征求了一下方恒的意见。
方恒却一反常态,拦住他,问道:“你可以给她幸福吗?”然后他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但我可以!”他还告诉他,他们都应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原来,他一直都愿意给她真正的幸福。
武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真心地祝福你们。”
方恒追随着梅娟走了,武凌是时候也应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
他从来都没有象现在这样,毫无负担,毫无顾忌地思念着书剑。三年了,书剑啊书剑,你一个人被禁锢在那深深的宫墙里,是不是很孤独?你那一心要追寻自由的梦想又是否依然强烈?不过,无论如何,你都不用再担心,因为我来了,你的幸福来了!幸福要把你带走,带到一个没有禁锢,充满自由的地方。我那美丽的小鸟,有我在,我会让你永远的自由自在,展翅高翔!他就这样痴痴地想着,然而命运却总爱跟他开玩笑。
他满心欢喜,快马加鞭,跋山涉水,终于来到了久别的京城,来到了当年与书剑别离的地方。
可是,他却始终没有再见到书剑。他只得到了一个噩耗——当今皇帝昭告天下,他的淑妃在一个月前已经去世了。而那个淑妃,便是从前的书剑格格!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象是一俱行尸走肉,茫茫然而悄无声息地游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寒风渐起,冷意拂人,只是此时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寒冷来袭。他是怎么也没有料想到,他一心牵挂,一心想带走的女子却已经悄悄地长眠于地下,再也不能跟他远走天涯了。他就这样,象是飘荡在未知的空间里。直到在一个萧瑟的夜晚,遇到了小蕊——纳兰书剑的贴身侍女,他才从这种行尸走肉一般的状态中走出来。
他一生都不会忘了那个夜晚。
月光是那样冰冷,孤单的身影在冰冷的月光下更显得孤单。而他与小蕊的一席谈话,则让他更进一步的了解了他的书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