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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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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无忧无虑,自在逍遥的日子过得很快。
来到山谷的第二个傍晚,纳兰书剑突然失踪了。
在她失踪前,武凌说要带她上山去打猎。他还说他预备要将打来的猎物当作是今晚当晚餐。他到底还是有些年少轻狂,其实,他是想让纳兰书剑见识见识他飞石打猎的绝妙本事——这个本事,曾让他所有的师弟师妹们大开眼界。可纳兰书剑似乎有些推脱搪塞。眼见她言辞闪烁,武凌到也没有太在意,只当她是累了,便让她在原地休息休息,等他回来,他就自己一个人上山打猎去了。今天的收获还不小,三只野鸡,一只野兔。本来他是决定统统带回去当晚餐的,但他想了想,自语起来:“小兔啊小兔,看我今天收获不小,我与书剑二人也吃不了那么多。算了,你老兄运气好,自生自灭去吧。”说着,就把到手的野兔给放了。他也不管野兔的一条后腿被他打伤,甚至还在流血,放下它便头也不回地回去找书剑了。
可是,纳兰书剑却象是与他捉迷藏似的,不见了。任他放眼四方,极目远眺,抑或大声呼喊,纳兰书剑都不曾再出现。
堂堂肃王府的四格格,真的愿意陪他一生一世?难道,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幻,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不禁落寞与惆怅起来,书剑啊书剑,难道,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看星星,全都是我一个人想象出来的吗?
或者,是你后悔了……
武凌不敢往下想,他心中隐隐不安起来,真似有千千万万个结,乱成一团,一时间怎么解也解不开了。
正在他茫然之际,忽然,从山谷深处传来一曲略带沙哑的女子的歌声。虽不若黄莺般清脆,但其中蕴藏的大气与韵味又岂是普通的黄莺鸟所能比的。仔细听来,唱的却是岳王爷那首脍炙人口的《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重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他霎时便陶醉其中,双脚就如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一步也不能移动了。歌声是如此的慷慨激昂,又是如此的荡气回肠,若非亲耳听见,又怎敢相信这居然是出自一女子的口中!
而且,是出自书剑!他的书剑!
一曲终,余音回荡在整个山谷,久久不绝。武凌曾听师父梅伯恩说过一个关于战国时期的歌唱家韩娥的故事。据说,韩娥曾经路过齐国的临淄。当时,她非常贫困,已经到了断粮的地步,于是她就在雍门一带卖唱求食。她的歌声异常美妙,充满了哀愁,深深地打动了当地的听众。以致于三天以后,听到她歌声的人还感觉到歌声在房梁上缭绕、飘荡,充满了神奇的魅力。
这个故事并不是梅伯恩杜撰的,《列子》一书有记载。而成语“余音绕梁” 的来历也出自于此。然,事虽说是有根有据的,但武凌一直都不相信,总觉得是古人的故意夸大。直到如今听了纳兰书剑那荡气回肠的歌声,才始知,余音饶梁,三日不绝的说法确实不为过。
他回过神来,却难抑心中的喜悦。他大声叫喊着“书剑,我来了!”一溜烟便朝着歌声飘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终于,曼妙歌声的主人还是被他在山谷里一条小河边寻到了。
夕阳里,花自飘零水自流,河面上金光点点。纳兰书剑一头乌黑的长发在飘在水面上,青丝轻拂过,荡起阵阵涟漪。只见美人回眸一笑,似嗔似怨,如梦如幻。如此的柔情似水,如此的温婉如玉,宛若天上的仙子降临到了人间。
武凌不禁看的呆住了。
纳兰书剑轻笑着用水去溅他:“你怎么这么慢啊,我都在这儿等你好一会了。”
武凌这才回过神来,他疑道:“你等我,我怎么不知道?咦,你怎么跑到这来了,你在干什么?”
“洗头啊。”她一甩如云秀发,“我趁你上山去打猎,特地到这儿来洗头洗澡啊。我猜你快回来了,便大声唱歌告诉你我在这。唱完了也不见你影,我还以为你后悔,不来了呢。你看看,我自那天被你挟持出宫,还未洗过头洗过澡呢,浑身脏兮兮的,还真难受。”
怪不得,适才她言辞闪烁,一副小女子娇羞的样子,原来她心中是有此打算。武凌道:“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她道。
“没什么。”他自己笑了起来,“你慢慢洗吧,我帮你找件衣服去。”
“衣服?”她暗笑,心窃喜起来,原来他的心还挺细的,居然想到她只有一身衣服,而且还是宫里的衣服,“好吧,你快去快回啊。”
武凌应了声,携剑去了。
待他走远,纳兰书剑从草丛中拿出两身衣裳——一身男装,一身女装——刚才她趁他去打猎,在洗头前特地去山那边的人家买的。可是,现在它们都用不着了。她大笑着,用尽全力将两身衣裳抛向远处的山涧。有他在,她还用操心什么!
而且,她喜欢被他操心!
等武凌拿了两身素色的衣裳回来时,纳兰书剑刚刚洗完澡。她换上他为她买来的衣裳,从水中上来。
武凌道:“山那边的那家人家今天收入不小啊。听主人说,在我之前,还有个姑娘也去问他们买了两身衣服,而且据说,那姑娘出手阔绰,一出手便是十两。幸好那家人家很纯朴,不然我也只能空手而归了。”
“是吗?那你的运气还不错啊。”纳兰书剑只当不知道。她穿整齐,走到武凌面前,关切地道:“这水很凉爽,也很干净,你也洗洗吧。”
武凌还想调侃她:“我要你帮我洗。”
“去你的。想得还真美。”她的脸顿时红了,“你自个儿慢慢洗,我去那边等你。”其实,对于武凌的背影,纳兰书剑始终存在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那个背影一直念念不忘。此刻,她情不自禁地瞄了一眼正背对着自己洗澡的武凌。只是那□□的男人的后背羞得她忙红着脸转过身去,独留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的心怦怦地跳啊跳。
待武凌洗完,天也有些黑了。他拉着她的手:“走,我们该吃晚饭了。我刚才打了三只野鸡,够我们饱餐一顿了。”他们顺路拾了些柴回去,生了火,烤熟了野鸡,果然是饱餐一顿。
纳兰书剑的长发渐渐干了,在火光的映照中微微扬起。美人如玉,浅笑盈盈,剑客多情,心神荡漾。武凌坐过去,纳兰书剑将头轻靠在他宽厚的肩头。几缕青丝飘在他的脸上,脖子里,有些痒。武凌想起当初在苏堤折柳时,她的那几缕青丝也是这样飘着。只是在此刻,这青丝更多了几许执着,飘摇地也有了归宿。
火光兀自欢快地跳动着。
她一直以为,西子湖畔的那场邂逅,只是她做的一个梦,梦醒了,梦里的山山水水也不会再出现。可是,老天眷顾,意外、欣喜、冲动……竟让她又梦了一回。
如果没有她,他会顺着师父的意思,和他的小师妹共结连理,在江湖的黑山白水里做一对普通的侠侣;也许没有他,她会遵从父亲的愿望,嫁入皇宫,去享受无尽的荣华,去光耀她纳兰家族的门楣。
可是,他们却相遇了。早在西子湖畔,他与她便已经暗许了。而他们的重逢,更让他们相信了彼此的缘分。
她心里作出了一个非常慎重的决定——她要放弃格格,甚至是将来皇妃的地位,她要随他远走江湖,永远地离开那个充满权与势的皇宫,去寻找她心目中那永恒的自由!
他心里作出了回答——他会用一生一世来陪伴这位特别的书剑格格,永远永远。
“江湖大骗子!”她抡起拳头,“你这个江湖大骗子!”
“怎么,聪明绝顶的书剑格格终于肯承认被我这个江湖大骗子给骗了?”他笑着拥她入怀。
今夜,又是星光灿烂。
清晨,武凌醒来,只见纳兰书剑依旧睡得正香。两人虽共处于此没有人烟的地方,但武凌自是敬她若神明,丝毫不敢亵渎。此时见她未醒,也不愿打搅她。看她睡觉都是一脸幸福的表情,想必定是在做什么美梦。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守侯着他所有的幸福。
纳兰书剑醒来时倒是被他吓了一跳:“你,你傻坐着干嘛?”
“没,没什么。”他道:“我们去钓鱼吧,我想请你吃鱼。”
“钓鱼?吃鱼?”他的鬼点子倒是多得很,“用什么钓?怎么吃?”
他笑道:“我自有办法。”说着,便开始找材料,做起钓鱼竿来。
他们又来到昨天的小河边,真的钓起鱼来。只是很久,鱼儿都不上钩。
纳兰书剑道:“看来,鱼儿都很珍惜自己的生命,都不愿给我们当食物。”
武凌笑着,索性与她聊了起来。不知不觉中,他们聊到了武凌他们所进行的“反清”。
“为什么要反清?”纳兰书剑很不理解,“如今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你们为什么还要挑起纷争,去破坏这种安宁?”
武凌没有说什么,只是目无表情地看着远方的群山,他知道,和一个满清格格去讲什么“反清复明”,讲什么“恢复汉氏江山”的事,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为什么只有你们汉人可以统治我们满人,可以统治别的民族,统治天下,而我们满人就不可以!从古至今,你们汉人一直在统治天下,是谁给了你们这个权利?而我们,还有其他的民族为什么就没有呢?我知道,你们的江山被我们夺了,你们都很难过。可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看,南宋皇帝不识忠臣良将,任凭奸臣秦桧陷害岳飞,弄得一代忠臣以莫须有之罪名死了,南宋它不灭亡才怪。还有,你们那个大明皇帝比他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区区离间计就逼得他杀了袁崇焕。其实你们那个袁将军我还是很钦佩的。只不过,是你们那个崇桢皇帝实在太昏庸。”她继续义正词严,娓娓而谈:“我相信你们的百姓也一定怨声载道。既然你们那个大明不能让老百姓心服口服,就连个李自成也摆平不了,你们何苦要这样执着呢?你再看看现在,老百姓安居乐业,也没有战争。有一句话叫‘能者居之’你一定听过,其中深意,不用我多说了吧。”
武凌从不知道一个女子会有这样的见解,他依旧无言,但此刻,他的心湖却被激起了不小的涟漪。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扪心自问,他们这样的与太平盛世作对,究竟值不值得?说到底,他们只不过是接受不了统治他们的是满人,而不是汉人。如果,现在当皇帝的是汉人,也许他们也不会像这样的乐此不彼了。而且,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现在,他只能强制自己不去想这个问题,因为一时之间,他是无法说服自己的。
他忽然痴痴地望着她,直看得她双颊绯红。
“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她娇嗔道,“难道我脸上有字不成?”
“你真是个特别的格格。”
“特别的格格?”她一扬眉,撇撇嘴道,“难道除了本格格,你还见过其他哪位格格?从实招来!”
“没有!你以为我是谁,我上哪去见别的格格?我一共就见过你这么一位格格。书剑,你聪明、美丽,还那么有见解,有胆量。我还以为,你们格格应该是整天被人追着捧着,娇生惯养,唯唯诺诺,整天在家不出门才对。”
她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他的话一点也不错,宫里府里到处都是那些整天被人追着捧着,娇生惯养,唯唯诺诺,整天在家不出门的公主格格。象她这样一个人出来,跟着陌生人乱跑,还随便结交“江湖大骗子”的格格的确不多。而且,她也不是那种不喑世事、天真烂漫,做事没有半点分寸的小女子,她绝对不是为了“好玩”。
“你笑起来真好看。”武凌由衷地赞道。她的笑容让人迷醉,她的明眸让人难忘,她本身就有一种让人痴迷的神奇力量。
“油嘴滑舌,我看你师娘烧菜的时候都不用放油了。”她含羞地低下头去,急忙转换话题,“咦,为什么我们钓了半天鱼,连一条鱼也没钓到?”
武凌捏了捏她的鼻子:“傻丫头,我们一直说个不停,鱼儿哪能上钩呢。钓鱼可是一件很需要耐性的事,边钓边聊天可不行。再说了,鱼是一种感觉很灵敏的动物,它能感觉到岸上是否有响动,以此来判断是否有危险。所以,钓鱼的时候一定要静静的,不能发出声音。”
纳兰书剑“哦”地一声:“算了算了,今天不吃鱼了。我们随便找些东西来吃好了。”
“那怎么行!大丈夫一言九鼎,说话就要算话。要不,我们去菜市场买鱼吧。你认识菜市场么?我可是外地人,初来乍到。”
“你小看我,这个我还是认识的!”作为一个特别的格格,当然会知道那些一般格格所不知道的东西了,菜市场就是其中的一样。
然而,当两人来到菜市场,纳兰书剑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肃王府的四格格。在她,不现在应该说是他们的世外桃源中,她从未以金枝玉叶自居。她穿着普通老百姓的衣裳,过着普通的生活,她可以忘却她的身份。但是,出了他们的世外桃源,她却不得不面对这个不争的现实——她是堂堂肃王爷的四格格。她看见那些乔装成普通老百姓的大内侍卫,还有他的表哥——佟瑞。肃王府四格格为救皇太子而被人掳走,怎能不引起整个皇宫的注意。皇上与皇太子对此事极为关心,而肃王府的人更是心急如焚。
“书剑,你怎么了?” 武凌看着她苍白的脸,关切地问。
“我们回去再说。”说着她拎着买的两条鱼,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山谷。
“你到底怎么了?” 武凌拉住她。
她抬眼,认真地看着他:“我们,这样,是不是算是‘私奔’?就如同你们古时候的汉人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还有张生与崔莺莺?”她自小便对汉人的文化情有独衷,而对于那些才子佳人的传奇故事也是早已烂记于心的。私奔在一般情况下都是在才华潢溢的穷书生与同样富有才情,而且美丽温柔的富家小姐之间发生的。在她的印象中,故事常常是以人约黄昏后,私会后花园开始的。然后是双方门第的差距,有财有势方父母的万般阻挠。再接下来便是书生勤奋读书,小姐则苦苦等待。最终的结局也一定是书生高中状元,得皇帝赐婚,最终与小姐共结连理。想不到,自己这个满族女子也会走那些汉人女子的路。只是他永远都不会像那些书生们一样去考取功名,所以,她也永远不会像那些汉人女子一样只是去苦苦的等待。
“私奔?” 武凌笑了笑,“一般人的确会这样想。但是,为什么你不把它想成是‘追寻自己的幸福’呢?”
“追寻自己的幸福!” 纳兰书剑被他一语点破,顿时恍然。象她这样的格格们,婚姻大事全凭皇上或者太后的一句话,就连自己的父母也无法干涉,更何况是自己作主!从某些意义上来讲,自己这个大清格格还不如古时候的那些汉人平民女子。可是,现在她还会心甘情愿地听从皇上的指婚吗?不!她心里大声地回答。是的,她要追寻自己的幸福。
武凌见她面露喜色,也放下心来。“私奔”也好,“追寻自己的幸福”也罢,大概失望的不仅是那个爱替人指婚的清朝皇帝,还有自己的师父师娘,和小师妹梅娟。“我们这样,的确有些自私。”他不得不承认。
“是啊,刚才我看见我表哥他们正在到处找我。我想我的阿玛、额娘一定是急坏了。我失踪了好几天,自己倒是逍遥自在,却让他们担惊受怕,我……”她一时间伤心与自责起来,眼圈也变得红红的,“武凌,不管你怎么样,我要先会家去。阿玛额娘年纪大了,虽说我表哥在他们身边,可毕竟我才是他们的亲身女儿啊。不管你怎么想,我决定要先回家去和他们再生活一段时间,然后再跟你去浪迹江湖。”
“你说得对。我与大家分别后,也一直没有再见到他们。虽然那日,我去买衣裳时,也曾托人捎信给我师父师娘,但师父师娘他们一向居无定所,收没收到我的信都不知道。如果他们没有,那我罪过就大了。他们一定以为我出事了,一定急死了。我这样不孝,会被雷公劈的……”
“不许这么说!” 纳兰书剑忙掩住他的嘴,“你不会被雷公劈的!我们还要永远在一起呢。”
武凌将她拥入怀,轻轻地说道:“我不会死,相信我。有你在,我哪里舍得!”
纳兰书剑破涕为笑:“油嘴滑舌,我看一会烧鱼都不用放油了。”
“是不用放油。这儿又没有锅,更没有油,我看,我们也只能烤鱼吃了。再说,格格小姐,你会烧鱼吗?”
“不会!”纳兰书剑双手叉腰,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不过,她忽然神秘地笑笑:“但是,我可以学啊。等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烧给你吃。不过,要是我什么烧焦了,烧糊了,烧烂了,你也得一点不剩的吃下去!”
他故作为难状:“那我岂不是很惨?”
“惨也没办法!谁叫你偏要和我这个格格在一起?江湖大骗子!”她一扬眉,得意极了,“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先烤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