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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第三十二章 夺魂阵(1) ...

  •   方嫤容伸手轻推周缓意,发觉他已经死了。他胸前数不清的贯穿伤,衣服上露出密密麻麻的箭尖,血像大雨倾盆时屋檐上如注的水,浇了一地。
      他真的成了个四处漏风的箭靶子,甚至仍有新的飞箭“噗噗”扎在他那副渐凉的躯壳上。方嫤容回过神,扭头看向自己的左手,牛角法器还躺在指边,光芒忽明忽暗,眼看就快寂灭。
      “咯”的一声,方嫤容握住它往地上碾蚂蚁似的一碾,那光芒抽动两下,就此彻底消失。她将它揣进怀里,心想:我现在变成了柳凭纱,可我不会传送法阵,要走只能正大光明地走,这灵兽的阵法如同天罗地网,我一离开周缓意身体遮挡的范围,也会变筛子,必得想个法子将它压制下去。
      她自然而然地先想到李代桃僵术,毕竟灵兽是临风派的灵兽,与临风派呼吸同宗,一脉相承,用李代桃僵以牙还牙最贴合不过,但灵兽与百苦虫不同,一个是倒拔巨树,一个是掰断树枝,用脚趾想想都知道需要强上百倍的灵力为基,才能拔巨树如掰细枝。
      上哪里去拿磅礴的灵力呢?灵力这东西,要么自己刻苦修炼得来,要么万众一心、合力凝聚,因此,临时修炼指望不上的她除了借力,别无他法。
      自修炼亡妖百章,方嫤容一直没有实战用过,心中便总在好奇地盘算这个法术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沸魂吊命,千福窥听,亡妖总不至于是当曲子唱来听的。现在她回想刻入骨髓的每一句法诀,其义终见,这法术恐怕是聚灵用的,是聚万千惨死于炼灵洞的稀世妖灵,以助施法者四两拨千斤,以一敌百的。
      方嫤容抹掉脸上的血,对自己说:择日不如撞日,今且放胆一试。于是她暗暗催动亡妖百章,然后一面口念李代桃僵的咒诀,一面伸手从周缓意的腋下穿过,牢牢环住他的背脊,做好随时扛人就跑的准备。
      周身的灵力越来越炙热,方嫤容看到那原本势不可挡的漫天羽矢忽然停住了。接着,它们抽搐着,齐刷刷倒戈掉转箭头,像成百上千训练有素的枪兵,预备上将一声令下,便向着火雕投掷出手中的白缨长枪。
      方嫤容胸膛内鼓荡着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之感,高高挥举起血洗般的右手。
      “放箭!放箭!放箭!”
      ……
      “阿容,醒过来,阿容,阿容。”
      “好,好,再放,再……咳咳咳!咳咳!”
      方嫤容被口水呛到,“哗”地从地上弹坐起来,捂着嘴埋头使劲咳嗽,直咳得双眼涨红,清泪簌簌。
      揽音不住轻拍她的背,她气是缓过来了,可胃里一股滞气紧随而至,心里才打了个突突,她便没忍住,“哇”的一声伏地呕吐。
      “阿容!再吐,别憋着,都吐出来!”
      方嫤容吐得底胃朝天,额头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往下滴,终于吐净酸水舒服些了,不忘挥舞手臂,着急忙慌地将揽音拨开,自己则想法设法挡住脏东西。
      “别看,你别看。”她尴尬地眼睛乱瞟,嘟嘴道,“我、我从没见过恁多的血……”猛一想,好像是见过的,当时也吐了,却远没吐成这样,想来看到血和被温热的血浇透,终究不同。
      她长吁短叹,眼角挂着的泪珠晃晃悠悠地将落不落:“唉,我也是没翻黄历,出来多少时日了,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叫人赶鸭子似的驱来赶去,见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嘛,都不曾见识见识浩大天地。唉,蹉跎矣。”
      揽音道:“纵浩渺如三界,亦遍地是牢笼囚地,你实在高看岭外的尘世了。”
      他见方嫤容别扭地拗着腰肢,便攥着袖子擦她的嘴唇:“不必羞耻,我从前比你吐得更狠。”
      方嫤容正盯着他袖子上沾染的污渍发呆,闻言精神一振:“真的?”
      “真的。”揽音颇有耐性。
      “那我也不算没用。”方嫤容并起两掌,在身前上上下下,动作夸张地吐纳,“我好多了,下次再遇到……”
      她突然停下手,神情微凝:“没想到,那个凶巴巴的秦夫人还有这样一面,原先既温和谦柔,又坚韧果敢的啊,怎地现在如此冷情冷面。”
      揽音似是怅然:“变的何止她一人。人生际遇翻天覆地,人心易改自是常事。”
      方嫤容心想:这话不错,我自己觉着心性的确较从前有不小的转变,我出来的时日其实说长不长,再久一些,我也拿不准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了,不过……
      她挺直腰杆,郑重其事地看着揽音的眼睛:“大筮祝放心,我这个人最不屑放弃二字,不论是腥风血雨还是威逼利诱,我都不会放弃的。”
      揽音不意她忽然表明心迹,一时竟没明白她这番没头没尾的保证,不禁困惑:“是何人叫你放弃了?又要你放弃什么?”
      方嫤容并不遗憾他的迟钝,反而有一丝舒心的满足,抿嘴憨笑:“没,没什么。我就是这么一说,一说。咦?”
      只顾着吐了,才注意到这四射的金芒,她指着不远处高大明亮的灯楼,心想也是,什么万斛灯莲,什么辉煌金阙,看多了也就麻木了,引不起注意了:“这是第几座阵法?”
      “这是最后一座。”
      “这么快就最后一座了?哇,我这是昏了多久!”
      “倒也不久。只是我探遍剩下的灯阵,唯此座已成罢了。”
      方嫤容伸着懒腰,心中真是畅快:“哎,管它第几座,都好办都好办,饶是花样百出,仍万变不离其宗,不就是‘悔’嘛,我这便去写上谜底。”
      谁知刚想利索地起身,头上猛地被什么重捶了一下,疼得人几乎没痉挛,她踉跄着站稳后,头却又无事了,仿佛上一刻的极端不适只是错觉。她使劲甩了下脑袋,一边摘下耳环在指间打个转,然后提着笔跑向最近的一盏灯笼。
      揽音及时拦住她:“不忙。你忘了上一个阵法里的谜中谜?”
      方嫤容松开纸签,恍然大悟地看向他:“也对,夺魂阵狡诈得很,应当先看看写了什么。”
      灯笼的光映在她抬起的右半张脸上,朦胧间,揽音的心陡然一空。
      有那么一刹那,他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这张脸的左右半边变得截然不同,仿佛有两个人在同时望着他。左脸悲伤,右脸明悦,合在一起分外瘆人。
      那方嫤容瞧不见面具下他震惊的神色,扭过头去钻研灯谜。这回纸上也是一副简笔画,画着面缠花枝纹的铜镜,余的一概没有。
      “不会是,是非镜吧,但也不像,是非镜上雕刻的都是小人,没有花叶。”
      方嫤容嘀嘀咕咕,接着又被灯笼上的装饰画吸引,不由得往后使劲招手:“快看快看,大筮祝,这画的是什么呀,太丑了!”
      揽音道:“那是凤凰涅槃后甫生的幼体,容貌奇丑,遍体不毛。”
      “凤凰?”方嫤容奇道,“单足凤也是凤凰,没见过如此之丑的。大筮祝,凤凰涅槃是什么意思?”
      揽音愕然:“你竟不知凤凰涅槃?”
      “这是什么必须要知道的事吗?”方嫤容很是纳闷。
      揽音的语气令她本能地心虚,好像她是个吃饭连筷子都不识得的傻子。
      见她不像玩笑,揽音迟疑地问:“阿容,难道你出岭闯荡,只是一拍脑袋便决定了,没有万全准备?你……”
      他没往下说,但意思已呼之欲出。他长于人才济济之地,极少见如此托大的人,功夫不到家,对即将要去的地方知之甚少,连基本的常识都……先前觉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更觉得她愚莽。
      但奇怪的是,他除了有些无端的生气,并不嫌恶失望。小姑娘嘛,一时心血来潮无有不妥,命别丢了就好。而这条游走于悬崖上的命,他似乎责无旁贷。
      方嫤容“嘿嘿”一笑,努力为自己挽回些颜面:“当时事出突然,我怕机会稍纵即逝,便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一面心里暗暗懊恼:这断断不行,不该知道的我不知道,该知道的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分出心思多在三界见闻上下点功夫,否则天长日久的,迟早要叫揽音看扁了。
      “事后证明我这一步走得不算是糟糕,不然也遇不上大筮祝你。须知一步差,步步差,一步晚,步步就晚。”她振振有词。
      揽音失笑:“真是拿你没办法。遇上我,和顾全你的小命,哪个重要啊?算了笔糊涂账。”
      “才不是糊涂账。”
      “好了,取下灯谜吧,去看一看此间的无往界。”
      说这句话时,揽音心里扑腾着的一点轻快迅速枯萎下去,他闭了闭眼,对自己说,周缓意啊周缓意,过往已矣,为何竟迟迟不能冷眼观之?
      忽然,他感到手掌被一只软软的手握住,不由垂首。方嫤容却没有看他,噙着笑挑选合眼缘的灯笼下手。她常常这样笑吗?无人在,有人在,不论面对什么,好像尤擅苦中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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