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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三十一章 心有千千憾(4) ...

  •   方嫤容展开团得皱巴巴的灯谜纸签,乐了:“还有新花样,险些叫我扔了。”
      却听场中又一灰衣人跌足痛心道:“当年我便说过尽快尽快,切勿夜长梦多走漏了风声,你们都笑我胆小如鼠。如今看来全一一应验了,我们当年看到的广灵族近万口人尽是障眼法,本尊早早闻风而匿了啊!”
      他边上一高个子失声冷笑:“马后炮。”
      “哪里是马后炮,我是可惜……”
      高个子道:“可惜什么?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遣人去查看过了,广灵穴的神印仍旧是废铁一块,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足证这小子还没来得及去唤醒广灵族就被咱们抓住了。只要问出广灵族下落,所有疏忽悉数可抵消,你别再说这些丧气话!”
      “我是说,我可惜……”
      人群里不知谁凉凉一哂:“不必再问了,以他近二十年蛰伏的毅志,你就是严刑拷打也撬不开他的嘴。”
      此言一出,立刻便有人声如洪钟地附和:“不错,此等冥顽不化之子,绝不可姑息。他既不肯说,那便随他,只要将他诛杀在此,寻不寻得到广灵族的沉眠之地又有何妨。便让广灵族一直沉睡下去,谅那些拔了筋的瞌睡虫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诸人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唯有那被围堵的人低着头,一言不发。
      先头那个白衣人转过身,朝一位着黄衫紫裳的人拱手道:“仙使,天君有何示下吗?”
      那人淡淡回礼道:“曲掌座只当我不存在,天君有言,周缓意不归天族管束,其生死去留,全权由曲掌座定夺。”
      方嫤容喉咙里“嘶”的一声,心下吃惊:刚刚还花前月下,转眼便瓮中捉鳖。
      在鱼眼睛里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会儿看到人了,身形挺拔,骨肉匀称,已脱了少年时消瘦的弱质,那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只要不出奇的难看,整个人就可轻松够上美男子的边了。
      白衣人点头,旋身四顾:“我省得了。唉,诸位,诸位稍安勿躁。”他朝石壁前的周缓意踏出一步,但并无敌对之态,“周师侄,为了广灵族,你情愿肝脑涂地,不惜一死吗?”
      “生我之父母,育我之同胞,周缓意既功亏一篑,有负他们的厚望,唯死一谢尔。”
      周缓意说得斩钉截铁,不留分毫余地。方嫤容暗暗摇头,怕是个轴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也不懂么。
      白衣人还不肯放弃:“你糊涂啊。神陨六部内各族权柄为谁人所掌,灵穴为谁人所把持,他们的子孙后代几男几女、年龄才华,我皆滚瓜烂熟,你广灵族的权贵血脉中,压根没有你周缓意这号人。他们为何选定你,一个无根无基、查无此人的平头小子来做这桩苦差事,你就从没细细琢磨吗?他们若像疼惜自家子辈那样疼惜你,便不会忍心叫当年还是黄口小儿的你,来背负这危亡下兴族的重担。反观我临风派,为你遮风挡雨,呕心沥血悉心栽培,教养你成人,没有生恩也有养恩,你何苦为了那狠心的广灵族闹到众叛亲离,凄凉赴死啊。”
      “掌座此言差矣。族长和祖父信任我的天赋才能,委托我此等重任,我铭感五内,甘愿赴汤蹈火。反观临风派,与天族狼狈为奸,灭族掠穴,怙恶不悛,以枯荣壁抹吾等记忆,出尘障困吾等躯体,可怜一干失怙失恃的孤儿,不问父母埋骨处,只知为你们叩首卖命。恳请莫要玷污养恩二字,若不是神陨六部必须有人活着,若不是我们几个还有利用价值,我焉能活到今日。曲掌座,你口口声声称广灵族不疼惜我,殊不知,临风派亦视我为蝼蚁。”
      “周师侄,你已为心魔所控啊。我知道你手上有样储藏记忆的法器,可在你远离枯荣壁后将当年记忆归还于你。你年纪尚轻,不知这种法宝纂夺记忆、在人六识里根植心魔的歹毒,你将它交于我,我定帮你将一切由其引起的误会释清。临风派绝不是你之仇敌。”
      周缓意道:“曲掌座,我听闻你当初为了报杀兄之仇,不惜认贼作父七年,时机成熟之时手起刀落,并未有一丝顾惜心软。故此刻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白衣人一愣:“这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
      周缓意不禁齿冷:“如何不能相提并论。罢了,我只恨天不佑我,眼看成事有望,偏杀出一个是非童子。我自己麻痹大意,上了它的恶当,才叫我心中隐秘被它宣之于尔等。天意如此,你们无需白费口舌,给我个痛快吧。”
      方嫤容瞪大眼睛:“又是是非童子,”她刚想感慨一二,猛地灵光一闪,拍手道,“咦,广灵族的下落,他们可以去问是非童子呀。在这儿纠结周缓意肯不肯说,还不如去威逼利诱那个破镜子呢!”
      揽音道:“是非童子究竟能窥探一个人多少秘密,一直是个未解之谜,更何况它从不选择阵营,不受任何人胁迫,它想说的自敲锣打鼓闹诸四海皆知,它不想说的,拧断它的脖子也不会说。”
      方嫤容挑眉看向周缓意,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喃喃着:“是吗,这最后一点,倒和这个周缓意很像。”
      揽音看了她一眼,不由默然。
      底下人群被周缓意的态度激怒,纷纷骚动,便有人顶撞白衣人道:“曲掌座,我知道你好意想保他那条贱命,但他狼心狗肺,并不领你的情啊,对于咱们临风派而言,留下他只会百害而无一利。”
      不过也有反对的:“要杀他还不容易,只是今日在场以仙使和曲掌座为尊,恕我不恭,来之前虽有天君和我派掌门授意,但……毕竟事涉广灵穴,且在我们抓着周缓意之前,沉寂多年的广灵穴的确隐有异样,是以就将他在此草草诛杀终归有些不妥,我主张还是将其带回逐圣山,几位尊者合议裁夺,方是万全。”
      “带回去又如何,他死活不会说的,平白让我们担风险,这万一路上跑了,算谁的?至于广灵穴,杀了他难道就耽误探查了吗?他已是废子一枚,留着才是眼中钉肉中刺,是无穷的后患。”
      “要不这样,”突然,一个极似秦晤的声音力压众议,“念在十九年同门一场,由我来动手,如他所愿给他一个痛快。他这样的,回了逐圣山是逃不了严刑之苦的,若被带到天界,那更是难熬,诸位忍得心,我不忍心。如果之后掌门或是天君怪罪,你们就都推给我,我一人承担了去便罢。仙使,曲伯伯,烦劳为我做个见证。”
      那仙使徐徐抬起手:“那就……”
      不料话未说完,洞穴内虹光一闪,一人踩着疾风飞至临风派众人面前,二话不说拉开架势,施展灵力结起一道通顶贯地的结界,将周缓意护在了身后。全程一气呵成,结界铸起后,连发间丝带和笼身纱衣都还在袅袅飘舞,未及落定。
      洞穴内一时鸦雀无声,直到那秦晤惊呼“纱纱,你怎么来了”,诸人才愕然出声。
      “这不是柳凭纱吗?”
      “这下麻烦了。”
      “怪呀,谁通的风报的信……”
      柳凭纱一手支撑着结界,一手负在腰后,托着一只发光的兕角形法器,镇定得几近冷酷:“我不来,怎知你竟狠心瞒着我!周缓意私入广灵穴禁地是不对,但这罪不至死,再说了,如何判罚自有公审来定,曲掌座,为何要用私刑?”
      白衣人答非所问:“柳师侄,你听见多少?”
      柳凭纱以为他还要狡辩:“秦晤的话我一字不漏都听见了,亦没听错,你们就是要杀周缓意。秦晤,我们大家一起长大,你怎能自告奋勇,只为对师弟痛下杀手啊!”
      秦晤冷静全失,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跑到结界前,挡在柳凭纱跟前:“纱纱,你不明前因后果,不要掺和,快撤了结界过来!”
      柳凭纱冷笑道:“我不明前因后果,那好,你现在就说,前因是什么,后果是什么?你不能让我信服,休想我撤了结界。”
      秦晤语塞,只能一味地央求。
      “你不该来。”周缓意忽然在她身后道。
      柳凭纱头也不回,俨然破釜沉舟:“该还是不该,我自有分寸。”
      听得出,周缓意的声音里满是痛苦:“你快过去,向曲掌座低头认个错,他们便不会罚你。”
      柳凭纱岿然不动,对他的劝告不以为然:“我跟你一起走,不回去又怎会受罚。”
      方嫤容看到周缓意伸到一半的、想悄悄推她出结界的手生生停在半路:“你……”
      柳凭纱低语:“且再等等,马上就能离开了。”
      这时群情已压抑不住了,有人终于注意到她背后那抹隐秘的光芒,立刻高喊:“不好,她在结传送法阵,快放灵兽,趁阵未成赶紧强破了那结界!”
      秦晤闻言,几乎没哭出来:“不行不行,不能放灵兽!会伤到纱纱的!”
      伴着一声长长的清啸,一头通体金色的火雕腾空而起,在洞穴上方张开足能遮天蔽日的巨翅,翅间根根森白如寒剑的羽矢列阵竖立,仿佛天兵压境,蓄势待发。
      面对这骇人的阵仗,柳凭纱倒是不慌不忙,对那周缓意笑道:“缓意,灵兽要召唤羽矢阵了,结界撑不住的话,咱俩都会变成箭靶子,那就死定啦。”
      她似是不在乎周缓意的沉默,继续说道:“看在死亡的份上,你能告诉我,那日临别,你说无论如何都不能与我在一起,真的,真的是你的心里话吗?”
      “瞧我,这种时候提这个作甚呢,”她叹道,“你别杵那儿发呆,过来帮我一块儿撑住结界,尽量抵挡得久一些。”
      灵兽放出羽矢阵的瞬间,周缓意却没有听柳凭纱的嘱咐上前帮忙,而是扬手将其打晕。
      他接住她软倒的身体,转身以自己的后背挡住箭雨袭来的方向。
      柳凭纱袖子里掉出一张纸,周缓意拾起,匆匆过眼,随后仔细折了几折,小心翼翼地放入心口的衣襟内。
      他的手便按在心口的位置,到死不再放下。
      之前双方恶战,那些射空而插进洞穴石壁的箭矢亦受到灵兽感召,“铮铮”颤抖着从石缝内抽离,凝成一股股箭龙,对准结界激射而去。
      失去支撑的结界无力抵抗,很快破溃。
      方嫤容紧紧抓住箭尾翎羽,直到接连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才忍着疾速俯冲导致的恶心睁开眼。
      泪水像疯了一般,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方嫤容看着那被扎成箭篓一般的鲜血浸透的身躯,胃里翻江倒海:“大筮祝,我不解,我不解啊,连我都看得出,这个什么传送法阵马上要起效了,只消再支撑一小会儿就行,他为何要放弃啊!”
      “是啊,他为何要放弃。”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方嫤容只觉头疼欲裂,浓重的血腥气叫她喘不过气来。
      箭阵余威未尽,四周充斥着狂风暴雨似的落箭声,亦仿佛只剩了这吵闹到极点的喧嚣。
      方嫤容脑海里还残留着周缓意认真折纸的样子。她取出灯谜纸,盯着纸背后画的直线出了会儿神,接着也有样学样,将纸按照直线的走向对折翻叠。开始折得不顺,好在渐入佳境,她纤手不停摆弄,终至满意,只见那些不知所谓的曲线总算各归其位,拼凑出了一个称不上流畅美观的大字。
      悔。
      这时,一名临风派弟子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手里抓着一枚信笺:“不好了不好了!掌门急讯,是非童子挣脱封印潜逃失踪,这会儿恐已,恐已四处去宣扬了!”
      方嫤容眼前陡然一黑,身上触感已变,变得沉重而湿濡,好像套着棉袄泡在温泉里一般,忙挣扎着睁开眼。
      视线全然模糊,红彤彤的,是一片走投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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