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璧》不呆

37、第十三章 各怀鬼胎（3）

　　然而，姚奭的认栽服输，就像初春的薄冰，天亮化露，入夜复又结冻，反反复复，并且给点温度就翻脸。
　　相安无事两天后，第三天，方嫤容被骗进一个黑穴里（据她事后揣摩，那应该是画上题词里的错别字，被墨涂盖，成了画上一块密实的黑斑），人一入内，便永无止尽地往下坠，一个多时辰后，梅仙察觉不对劲来寻，把她捞了出来。
　　到了傍晚，给柱子刷漆刷累了的方嫤容靠在篱笆旁打盹，一觉醒来突然面瘫了，歪嘴斜眼直流口水，梅仙肺都气炸了，当机立断把白鸾筠倒吊至老地方，然后一边为方嫤容施针，一边用灵力指挥从姚奭身上掰下来的短枝，变着法儿挠那白鸾筠的笑穴。
　　那是方嫤容所听过的笑声里，最动听的一种了。日落西山，余晖、针灸和咯咯疯笑，甚是助眠。
　　第四天，方嫤容瞅准时机，在姚奭将一碗芝麻糊递给梅仙的瞬间，暗中踩实了他的枝条。顿时，梅仙最宝贝的广袖挂满了飞洒出来的粘稠浆糊，她不由得大发雷霆，寻摸出一筐生相奇特的小甲虫，一股脑儿都倒在花架下，如同打翻了绿玉珠，滚得一地都是。
　　那些小甲虫不会飞，碧油油的六只脚爬得极快，顺着藤茎木枝，很快占领每一片翠嫩欲滴的藤叶。它们似乎不以叶子为食，但十分喜欢在叶子上驻留，只是它们爬过的地方，沾满了浓绿色的粘液。
　　姚奭显然怕极了这甲虫，可又不能情急之下变成人形自救，本性使然，白鸾筠可以一刻不间断地，声泪俱下地求饶告罪，他办不到，只能缩在花架上咬牙忍受那些粘液的灼蚀，以待梅仙气消了收回甲虫。
　　白鸾筠猜到是方嫤容使的绊子，苦于无凭无据，就跑到她面前口出狂言：“较上劲了是吧，好你个新来的，看这地界是你熟还是我熟，回头没你好果子吃。”
　　方嫤容甩甩洗衣服的手，翻了个白眼，嘴角一垂，大惊小怪地叫道：“呀！白鸾，你往我脸上泼了什么？前辈，前辈，不好了，我的脸好像又没知觉了！”
　　梅仙二话不说丢了道灵力过来，于是白鸾筠在檐下吊了一整夜。他气得不行，新长出来的十来根羽毛，气脱了一半。
　　接下来的六天，层出不穷的花招一个接一个往方嫤容身上招呼。
　　譬如差点被饺子里的石头崩掉牙齿，牙龈渗了一晚上的血。
　　譬如午后在门口小憩时被法术击中，长了一脸越剃越多的胡须，连梅仙都抹不去，非等到两天后术解自消。在这两天里，揽音的态度都古里古怪的，她怀疑他藏在面具下的脸，也在痛苦地憋着笑。
　　譬如好好的鞋走着走着鞋底突然脱落，她被变形的鞋绊倒，一头栽进了沤肥池子里。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些戏耍人的把戏一套不如一套，小妖们黔驴技穷了。而且看手笔，都不如前两次毒辣，是出自不同人之手。
　　作为礼尚往来的反击，她凭借自己对梅仙的利用价值，无惧对方的挖苦，在其面前从早哭到晚，成功把小甲虫的召唤符咒和绑缚白鸾筠的小手段弄到了手。
　　从此，天下太平。
　　这一日梅仙进山泡温泉，方嫤容把姚奭和白鸾筠召到屋前。俩妖变作少年模样，一个老大不服气地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坐在石阶下，另一个仿佛老僧入定，半瞑双眼，靠着墙发呆，实则一直在留意附近的灵力变化，以防梅仙提早回来。
　　方嫤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学梅仙的样子，掀起杯盖，拨弄茶叶。
　　等了半晌不见她开口，白鸾筠狠狠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卑鄙小人，装模作样，一样也是个阶下囚罢了，得意什么。”
　　姚奭缓缓放下抬起的手，阻拦已是来不及了。
　　方嫤容将姚奭的反应看在眼里，矫揉造作地丢下杯盖，瓷器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呻吟：“是啊，既然大家都是阶下囚，你俩为什么上来就针对我呢？上辈子是世仇？上上辈子有夺妻之恨？可怎么我都不记得啊。”
　　白鸾筠一愣，脱口而出道：“你知道自己是阶下囚？你知道我们也是阶下囚？你何时知道的？”
　　姚奭的手已经懒得抬起来了。
　　方嫤容睁大无辜的双眼：“你说的呀。就刚刚。”
　　白鸾筠茫然地看了眼姚奭，后者翻起一个死鱼眼权当回应。方嫤容轻笑一声：“我这个人吧，别的优点屈指可数，但听话听音还是在行的。你那句‘一样也是个阶下囚’，我可是听得真真切切，你休想抵赖。”
　　白鸾筠总算回过神来，顿时横眉竖眼，跳上台阶：“新来的，你诈我？”
　　方嫤容又呷了一口茶，而后手臂伸展，手指一放，杯盏落地摔得粉碎，声音尖锐，将那二人吓得一激灵，生怕她一言不合就丢出克制他们的法术来。
　　方嫤容道：“我诈你了吗？在你开尊口前，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讲。”
　　“卑鄙小人。”白鸾筠反应倒快。
　　“你只会说‘卑鄙小人’吗？如果你给我磕十个响头，我可以教你别的词来骂我。”
　　白鸾筠气得哇哇大叫，转身揪起姚奭的领子：“你哑巴了吗？赶紧想个点子出来制制她呀！”
　　“要想你去想。”姚奭不耐烦地侧身，不与他面对着面，“她已经反客为主了，还不清醒呢你。”
　　方嫤容饶有兴致地盯着姚奭的侧脸，心想这个小藤精，观他说话做事，怎么总有一种熟悉之感。她稍一回味，不由得失笑，怪道熟悉，原来他和自己有点相似，人前胆小鬼，人后……
　　那白鸾筠一下子恼了：“怎么着，你是不打算出去了是吗？”
　　“白鸾！闭嘴！”
　　“咱们现在虽然化人了，但修炼远远跟不上，这鬼地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姚奭，只剩下我们了！”
　　姚奭听他口不择言地冲自己咆哮，不禁大怒：“让我别伤她性命，是你说的吧，怪我主意出得狠毒，偷偷动手脚，偷偷通风报信的，也是你吧，被梅仙罚了几次后脑子进水，正事也不管了，只顾着逗她玩儿，还是你吧白鸾！百苦虫和炼灵洞这么好的机会，全叫你的一念之仁搅黄了，能怪得了谁？”
　　白鸾筠脸色苍白，后退一步：“你、你全说出来了，姚奭，你疯了吗？”
　　姚奭嘿嘿一笑：“怕什么，你迟早也会说出来，你不说，梅仙也会隔三差五漏个口风，不如趁今天天气好，全跟她说了，一了百了。”
　　“你疯了，你疯了！”
　　方嫤容心情复杂，慢慢站起身，走上前道：“你俩先停一停，我没听错的话，你俩一上来就针对我，其实不是针对，而是想……伺机炼取我的妖灵？”
　　姚奭别过头。
　　白鸾筠头脑发热，龇牙道：“对，你没听错！”说完登时愣住了，眼底闪过一丝慌张，飞快朝姚奭的后脑勺瞥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