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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第四十三章 离旧恩(3) ...

  •   祭台东南西北四角上各插一面巨大的旗帜,布上绣绘图腾正是双头雀鸟长明雀。它们在灵力织就的风网中猎猎飞舞,那雀鸟图腾栩栩如生得仿佛即将脱窠而起。祭台正中则摆放一只雀纹青鼎,鼎中熊熊燃烧着广灵穴的玄色神火,起伏的火舌托悬着一颗翠绿色玉石,形如鸟喙,尺寸有十来枚周缓意佩戴的绿坠子加起来那般大,在墨黑的火幕中好似一痕绿血。
      方嫤容走上最后一格台阶,便有一股强劲的力量将她吸到鼎前,脚下猛地窜起黑火,顺着她的足踝攀缠至膝盖,逼得她屈膝跪在地上。这火倒不灼人,却令人半点也挣脱不了。方嫤容侧首去看柳冬濂,发现他亦如是,看来这个祭台上埋伏了困敌的法阵。
      这祭台建在一块荒凉的平地上,周围全是黑压压的大山,苍穹茫茫,浮云疏狂,没有一丝阳光。偌大的石台上,除了方柳二人,没有第三个活物。方嫤容尝试唤柳冬濂,却发现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过了良久,头顶上似乎有了一点动静,方嫤容全身受制,不得已使劲拧着脖子、斜着眼珠,希望能看到些影子,只听风声急促,她果真瞥见一团白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白影掠过青鼎,停在离鼎一丈远的半空,位置恰到好处,方嫤容不必费力调整姿势,只要微微抬眼就能打量那个东西。
      她听见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柳冬濂倒抽一口冷气,又开始痛苦地低声咆哮。
      原来白影只是一个散发着粼粼光泽的灵力罩子,里头困着二女一男,皆垂头垂手,笔直悬在罩子内,像极了自缢吊挂的尸体。但他们应该没死,否则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言而喻,柳冬濂不仅认识他们,并且四人关系匪浅。方嫤容仔细辨认着那三个人的身影轮廓:咦,好像就是灵壁前和翦霄凌寰交手的那几个男女,那日柳冬濂也在,错不了。
      这时,祭台上响起且留沧桑的太息:“祖父明白,这次的任务实有千难万险,一个两个的,不足让你心动,你也会满肚子的不乐意,这不,我把他们全请了来,以示诚心。”
      “哦对对对,我老糊涂了,这还要再添一条,如今你也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了,是时候放手让你自个儿去外头闯荡了。祖父答应你,这件事成之后,就解了千重心笼,你想去哪儿都由你。”
      周缓意脸色煞白,逼着自己不去看祭台中央的俘虏们:“我没有完成您的嘱托收服五个灵穴,理当受罚,倘若能有机会将功折罪,我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一试。但柳氏兄妹……我已用广灵笛换取了他们的自由,祖父就算要惩罚我,也不能出尔反尔,迁怒他们。”
      且留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颇为无奈地道:“你误会我了。就因为孩子你听话,我一直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几天我还跟族长提及,只要他们不踏入吞妖山,咱们彼此相安无事,何乐而不为呢?唉,谁知昨日一大早,他们一个接一个闯进山门,尤其这个柳冬濂,大呼小叫,满口胡言,如此不懂事,这便怨不得我了。意儿啊,你自个儿说,我做的过分吗?”
      周缓意痛苦地一蹙眉:“您大可以将他们轰出去,何苦锁拿下狱,施加酷刑。”
      且留道:“此话怎讲,我只是给予了一点小小的教训,哪有酷刑这么严重。倒是你,莫要把情绪发泄到我头上,再仗着我疼你,尊卑还是要顾的。抛开柳氏兄妹不论,周楚萝和周柘是我广灵族人,常常情不自禁和外族人厮混在一起,我本该重罚他二人,想着始终要卖你一个面子,你做的好,他们便能免于责罚,前过一笔勾销。”
      周缓意闭上眼,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出不了口。他跪在地上,默默垂首。
      且留环视祭台,浑浊的目光挨个打量那些引颈就戮的人质:“意儿你看,从前你每替祖父办一件事,祖父就送你两个人,此番祖父力排众议、破例送你五个,还嫌祖父不向着你吗?”
      周缓意背脊一冷,咬牙道:“祖父真向着我的话,真愿意放我自由的话,就该连漪漪和雪图大哥诸人一起,俱都交于我,而不是仍将他们扣在手上……”
      “呜呜!”怒吼声打断了周缓意的话,柳冬濂额头青筋暴起,脸上涕泗横流,抵在冰凉的砖块上疯狂挣扎。
      周缓意不知内情,以为他是不齿自己的回答,一时五内如火油在煎。
      且留仿佛没听见,随着步子移动,权杖在祭台上发出规律的敲击声:“罢了,以后你离开我羽翼的庇护,自去闯荡三界,我留着你的朋友也没意思。还是那句话,你做的好,我愿意再做一次主,吞妖山地牢里的人,你想带走谁,统统都任你带走,你意下如何?”
      周缓意迟迟未答。事到如今,他既知且留的索求是无底洞,知一切承诺最终都会落入推三阻四的僵局,更知谎言终究是谎言,牢笼终究是牢笼,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已非权宜之计,而是饮鸩止渴。
      可是,可是他竟仍然迟迟抬不起头怒视这位老者,大声驳斥他,撕开所有的打着祖孙幌子的虚情假意。
      且留曾经的收养之恩,曾经的器重,曾经的信任和温情,早就摇身一变,尽皆化作了关键时刻拴拉住他肢体的铁链,嵌入皮肉骨骼,深陷神智灵魂,到今天已然与他整个人融为一体。
      “意儿?还在生气?”且留道,“气那么一小会儿便够了,你不替祖父想想,也该替你的朋友们想想,方才在牢里,我看漪漪那孩子实在太瘦了,心想着,帮她把灵脉接上后怎么才能补回来。”
      周缓意闻言,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内心挣扎:“意儿替漪漪先谢过祖父。”
      青鼎后,方嫤容全程听着那一老一少气氛诡异的对话,心头始终抽痛不绝。她一点也不想看到周缓意低声下气顺服的样子,这不是他该有的样子。她全身都摒着力量,好像这么做,就能帮周缓意鼓足勇气反抗那个老头。
      忽然,她感觉到身后有热浪袭来,灵力乍起,祭台上的阵法都为之震了一震。
      就听柳冬濂满嘴鲜血,单膝支地,靠整个右腿的力道撑起沉重的身体,在方嫤容边上发出高声的叫骂:“牢里的人都被这个老匹夫扒了灵脉!他学临风派扒漪漪灵脉的手段扒了所有人的灵脉!畜生!”
      “冬濂!”周缓意大惊,见他不要命地以身对抗阵法,急于想冲上去施以援手,一时竟没回过神他话里的意思。
      且留反应更快,一面催动千重心笼控住周缓意,一面权杖一顿,那阵法顿时威力大盛,几乎要将柳冬濂扯碎。谁知那柳冬濂不知哪来的怪力,硬扛着没倒下去,口中鲜血乱涌,拼命发出高喊:“周缓意你是天下第一大蠢蛋!漪漪死了!雪图大哥他们都死了!他们都为了救你死了!”
      且留灌入阵法的灵力越来越多,直到柳冬濂喊出“漪漪死了”,他最后的恻隐之心被震怒烧灭,使出了十成修为。柳冬濂已是一个血人,坚持喊出最后一个字后,身体笔直地重重砸向地面。
      方嫤容颤抖地转脸,正看见朝着自己的柳冬濂死不瞑目的脸,泪水一下子落了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眼前一黑,心中茫然极了,不知道自己最开始溜出赤雪岭做什么来的,数月来一直积压在心底的各种死里逃生的委屈和害怕一股脑儿都翻涌出来,她想回家,想让时光倒流。
      更让她害怕的,是不远处周缓意绝望的恸哭。周大哥怎么能这样哭呢,周大哥也会这样哭啊。
      山间的云似乎压得愈发低了。
      有好一阵,祭台上只剩下噼里啪啦火星爆裂的声音,比无声还死寂。
      且留皱着眉头,垂眼俯视周缓意:“回话。”
      “恕我……难从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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