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世钗》倾木

7、七

　　七、

　　某个天气微阴的下午，那梓去录制一个访谈节目。
　　肖错觉得就是这时了。
　　她手机里存下的那个号码，从那晚过后再没有拨过，却时时不自觉地调出来，没有原因目的地看着号码发呆。
　　这次是第一回接通了。
　　听到肖错的邀请，苏央语调平静，没有一点惊异和疑问，只如寻常朋友碰面前约合时间地点一般平常。

　　其实只是让他把车停在了楼下等她，以苏央现在的知名度，去公共场合免不了许多麻烦。
　　出门前，肖错还是下意识地对着镜子照了照，捋了下头发。
　　她没有化妆，也没有特意找件漂亮的衣服，是因为内心的声音时刻提醒告诫，本来就是为了那梓才去见他，没有别的企图，不允许任何妄念，这样想……会好些吧……

　　坐到车里，苏央在等待着她开口。
　　他也确实不知道她的目的。那次酒桌上见过的一面，他印象很深。这个女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举止不妥到失态，一杯一杯自己灌着酒，整个人看上去像带着烈火一般炽热的温度，不死不休得燃烧。
　　那时他记得自己侧过头，却仍能感受到她的注视，直直地打在脸上。
　　像撒下一张挣不开的网。
　　“已经离不开这个了？”
　　肖错的声音传过来时，苏央有些走神，愣在当下。她指了指车前放着的一副墨镜。
　　“这个，那梓送的。”
　　“哦……还不错……”之前默念了多少遍要冷静要心如止水要忘掉梦里的前尘纠葛，可还是控制不了的黯然，低落。她把窗子摇下了一丝缝，掏出了烟，急急地点上了，像是晚一点自己就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拿出一根来递给苏央。
　　“不好意思，我不抽烟。”
　　肖错自嘲地笑笑，拿烟的手尴尬地收了回来，无处着落。
　　空气凝滞了一般。可他好像怎么冷场都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只静静地等待着。
　　“既然你知道那梓想什么，就别让她伤心。”
　　“她想什么了？”肖错能感觉到苏央转过来头来看着自己，目光似都带着凉气，冷冷地问。她却仍摆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吞吐烟雾，看起来很潇洒，其实心虚得很。
　　“想什么你不知道？别跟我装了。你以为一个大明星这么任由一个新人沾光，都像她那么乐此不疲？”
　　“公司间的利益交易而已，难道演员不就是逢场作戏的吗？我一样，她也一样。”
　　“可你别忘了还有个词叫假戏真做。如果一个只演戏，一个动了情，就不好收拾了。”
　　“如果真是这样，你是要劝那个做戏的别演了，还是劝他也动真感情呢？”
　　无言以对。
　　肖错狠狠吸了口烟，自己多可笑多自私，一下子原形毕露。口口声声说为了那梓为了让她不受伤害，为什么此刻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愿说。明明就是不想看他们在一起，看他们戏里缠绵戏外还要剪不断理还乱。
　　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看来都不是你想要的呢，那还是回头去劝你身边的那个人吧。”苏央的话带着识破的意味，肖错的心陡然悬了起来。
　　他何以知道自己的不情不愿。
　　既然他什么都忘得干净，自然前世种种，情缘种种，于他都是烟花易散，过眼云烟。
　　“你……真得从没见过我吗？”她问，为自己，带着类似背叛的负罪感，像赌徒在做垂死挣扎，等待最后的宣判。
　　“没见过。但其实，你却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他的声音很低，本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听的人却方寸大乱。
　　什么都模糊了，什么也不想管了，控制着的淡定，压抑着的情绪，都见鬼去吧！他记得自己，记得雪姹，哪怕只有这么一点印象，一点就够了。
　　从来就是他施舍一分，她都要奉之若宝。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车外天色越来越沉，疾风催着行人脚步匆匆。
　　肖错再抬起头，已是另一番神色。
　　“殷天，殷天……真得是殷天……”她喃喃着。
　　苏央只当她说阴天了，也并没多想。可是眼见着她被什么上身一样，轻轻地伸出手来，抚在自己脸上，像要确认什么一般，带着恍惚，一脉柔情。
　　那手指细长温暖，触到脸上也不禁一热。
　　气氛暧昧也到底来得莫名，苏央只出神了一瞬，就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剥离开自己的脸庞。只这一个疏离冷漠的动作，肖错就醒了。
　　刚才也不知怎么了，迷茫一片，好像心神都失去了控制，现在想来觉得十分窘迫。那边苏央也觉得自己的拒绝太唐突，暗自无措。
　　于是又一片空白弥漫，安静地让人坐立不安。
　　“你回去吧，要下雨了。”肖错定了定，打开车门。
　　“对不起……”身后传来苏央的声音，好像……不那么冷了。

　　回到家里时，大雨刚巧落下。
　　飞快地跑到窗前，苏央的车还在，黑色的车身被大雨砸出阵阵水花。
　　为什么还在？又看不清里面的人。正自胡乱想着，短信就来了——到了吗，浇着没有？
　　心下一暖，又隐隐明白这不过是他的礼数皆备而已，对谁……都是如此吧……
　　回了他的短信，车才慢慢地开了，一点点远去，过了转角消失不见。
　　才终于可以定下心神，想一想刚才那短短的时间里，自己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一去一回，哪知就变了心思。
　　如果千年光阴飞逝，他对雪姹仍有残存印象没能磨灭，哪怕只是一道目光一丝笑容的微弱记忆，就如暗夜里的一点火光，渺小，却足够带来希望。
　　足够让她想要紧紧抓住这希望，攥得死紧，不容流散。
　　可是一想到那梓，想到她这段时间藏不住的神采飞扬，一番欢喜全都散了，握紧的手也松了，徒然无力。
　　不管怎样，她都是那个最看不得那梓受伤的人啊。难道这次是自己要做那个凶手？人生最难承受的从来不是被敌人千刀万剐，而是被最亲的人一个转身突至的短刀刺伤。哪怕伤口轻浅，也锥心刺骨。
　　她做不到。
　　更不想放弃。
　　——“小错，你会……”
　　——“让给你。”
　　那年的声音依旧清晰，如今却像细密的针刺在心上。承诺或是戏言，不过也就是一念之间。
　　她们之间密不透风的信任，容不得一丝裂缝。
　　她输不起。

　　苏央的车在雨里开得缓慢，雨刷一下一下也刮不走眼前一片迷蒙。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
　　这些天来，那梓的反应是情理之中。可是这个肖错，又是因何这番态度，像是已然爱过很深很久的那种浓烈。明明才认识她不到一个月时间，又没有什么来往，实在是蹊跷。
　　想来，真得很有意思。
　　还有她那个人本身，看起来强势，却一眼望穿的简单，必是那副认准什么就一条路走到黑的倔强骨头。
　　一只手伸进口袋摩挲着指环，苏央陷入沉思。
　　看来……计划有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