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世钗》倾木

8、八

　　八、

　　难得的一天空闲，那梓早早起来收拾停当，就拉着肖错要去逛街。
　　其实成名以后，那梓很少去逛街了，常常一路被打扰，还躲不掉明里暗里许多指指点点，只得扫兴而归。
　　回家后总是一个人闷闷的，也不说话，倒头就睡。
　　她曾对肖错说，很怀念从前的日子。可以素面朝天地走在大街上，可以看到心爱的小吃就冲进去大快朵颐不顾吃相，可以龇牙咧嘴地和姐妹照大头贴，可以和小贩斗智斗勇拼命杀价。
　　而不是像现在，时时需要一副墨镜，鸭舌帽遮得低低的，束手束脚。

　　“你不是最讨厌逛街吗，不要去了……”肖错明显睡眼朦胧，声音都是模模糊糊的。
　　昨晚辗转难眠，到天色发白时才沉沉睡去。
　　“以前生日总想要给你惊喜，可是有的礼物你明明不喜欢嘛！这次你要自己挑，我送你。”那梓看起来精神十足，摇着正头昏脑胀的可怜人。
　　“不用挑了，最想要……呃……生日蛋糕……让廖宇随便去买一个就好了……我再睡会……”随口一编，就迅速地用被蒙住了头，实在是太困太累了。说不上心累还是什么，总之就想这样躺着，睡着了才好。
　　那梓显然没放弃，还在摇晃被子里的人，嚷嚷着让她起来。
　　肖错毫不动摇，一直坚持到那梓停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屋里有些太安静了，刚才明明有个人在唧唧喳喳。掀开被，看到那梓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满腔热情被一盆冷水熄灭后的委屈模样。
　　肖错有些过意不去。
　　“要不，叫上小伶他们，到时一起聚一聚吧。”
　　“那你到底要什么啊。”声音变得兴致索然，人也如此。
　　“要你相信我。”脱口而出，肖错自己都很懊恼，究竟是怎么了，是太没信心才会这样把誓言时时挂在嘴边吗，只得无力地解释，“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迟早要各自过日子去的。”
　　那梓低下头，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抿了抿嘴。
　　如果是从前，她早就笑着说，小错你胡说什么呀，我要永远赖着你。
　　“你再睡会吧，我……去和廖宇看看蛋糕。”那梓一直低着头，默默地出去了，从肖错的角度能看到她极力扭过的侧脸，眼眶红红的。

　　那梓走了以后，这边的人却没了睡意。
　　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开机后扔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就是连续几条的短信，看着屏幕上未开启的信封图标，肖错有些紧张，或者说是怕期待落空的那种紧张。
　　一排苏央的名字出现时，她迟了一瞬才敢去看。
　　——睡了吗？
　　——明天有空吗？
　　——起来了我去接你。
　　裹着被到窗口探了一眼，楼下没有他的车，松了口气。
　　犹豫着一阵心慌，点上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却呛了自己，猛咳几声。
　　整个屋子都是那梓的气息，所以理智一直在不依不饶地控制自己。
　　——不好意思，今天我有事，要出去。
　　到底还是这么回了过去。
　　然后心烦地直直躺下，闹钟不识趣地碰到了脸，被狠狠地砸到一边。
　　过了很长时间，手机又响了。
　　——也好，今天又下雨了。
　　此刻虽没什么阳光，但也听不到雨声。肖错无意识地起来站到窗前，抬头看上空的天色，略带阴霾，却并没有雨。
　　一低头，径直看到了那辆车，和靠车站着的一个人。
　　几乎是瞬间跳离开了窗户，不知是因为谎话被揭穿，还是仅仅觉得自己刚起床的样子很难看。心跳的声音太过清晰。
　　尤其是电话又在这样的时候响了。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不用想都知道他要说什么。

　　到了楼下，一眼就看见他，穿着随意，却无法淹没于平庸，永远带着冷冽的气息，鲜明夺目，无法漠视。
　　昨天的情景彷佛重现，一样的阴沉天色，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
　　只是更加迷茫的心情，五味杂陈。
　　“那梓呢？”他坐上车后随口这么一句。
　　“跟廖宇出去了。”
　　一抹玩味的笑容悄悄掠过，肖错还是发现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像背叛。”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在肖错心上狠狠划了一下。
　　杂乱无章的情绪被一语道破，却沦为更不堪的一片狼藉，一个盖棺定论的词让先前所有的挣扎变得徒劳。
　　只剩肮脏的背叛。
　　“你管不着。”肖错狠狠地说。
　　车发动以后只漫无目的地缓缓开着。
　　“想去哪？”
　　“随便。”生硬的口气，肖错显然还处在刚才无处宣泄的恼火里。

　　车开始有了方向，肖错却不闻不问。呵，不是一直如此吗。那时殷天要怎样，雪姹都是毫不犹豫地追随，不问原因，不问对错，盲目而决绝。
　　所以后来他和老爷子关系破裂，想要离家远行，浪迹江湖。雪姹只是默默收拾好自己小小的包裹，头也不回地跟在他后面，不去想未来的苦楚辛酸，即使朝不保夕的日日夜夜，只要跟着他，怎样都是甘之如饴。
　　她甚至有些窃喜，殷天这样落魄的样子，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为之心动了吧。
　　他终于可以属于她自己了。
　　车停了下来，肖错恍然回过神来，沉浸在过去断断续续的梦里，回忆萧索。
　　这才意识到原来两人一路无话。
　　“其实，你是不是背叛，在于我吧，毕竟一厢情愿也算不上是完整的感情。”苏央转过身来，对肖错说，“而两情相悦也并没有错。”
　　肖错看着他的眼睛，那里不是一泓清泉的透明，而是曲折幽深，云遮雾掩。
　　所以，即使听到这如梦似幻的话，她也像踩在云里一般，踏实不得。
　　苏央似乎看懂了她的顾虑，附过身，越来越近的压迫感袭来，肖错的视线终于无处遁逃，只能闭上了眼，凉软的触感就传到脸颊，唇齿，气息温存，缠绵悱恻。
　　来不及沦陷，愧疚和不安开始一浪一浪拍打着她，狰狞汹涌，席卷着要将她溺毙。
　　她突然好恨，恨命运为什么残忍，看不得圆满。一生的折磨还不够，即使重逢，仍要给他们安排阴差阳错的桥段。
　　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苏央感觉到了她的微微抵触，放开她，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之前看到她怀疑和防备的眼神，试图看到自己心里，竟然被看到心慌。说不清一时迷惑，还是只想让她闭上眼睛，躲开那几乎让人无处藏匿的目光。

　　而现在，面对满脸泪水的她，苏央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他从来都害怕看人流泪，因为他明白泪水背后的心事总是像它的味道一样咸涩酸楚。
　　她总是一再问自己有没有见过她，那时并没在意，不过当她认错了人。从没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去想，去苦苦地追忆，却始终徒劳，始终没有一丝半点的印象。
　　但他却开始相信，一定有什么存在过，想必对肖错而言，是刻骨铭心的吧。
　　他想探求到其中的细枝末节，又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他还不知道，让肖错痴恋的，是他本身，还是过去的影子。
　　他怕一个闪失全盘皆输。
　　更怕面对这样的感情后，无法收拾的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