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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双屿之役(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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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双屿之役(四)
“郑三哥回来了,老爷,郑三哥回来了!”一大早,何二欢天喜地的从外面跑进天香楼。
“小子,慌张个啥?”张掌柜训斥道。何二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然后对正在看账本的张于霆说:“老爷,真的,郑三哥昨晚回来的,正在来的路上呢!”
话说间,华贵的天香楼门口,来了一个汉子,渔民打扮,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却没啥特点,此时正朝张于霆憨笑不矣。
“好小子,你可回来了!”张于霆高兴地迎上前去,“怎么样?没事吧!里面去!”
俩人手拉着手,直往里走。
“何二,那是谁啊?”我问。
“回林大小姐的话,是郑三哥啊,老爷的拜把子兄弟。”
“咦?以前没见过呢!”
张掌柜此时过来,轻声说:“林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里面去吧。”
我狐疑地跟着张掌柜到了后院,张、郑二人已经叫好了茶。“都来坐。我来介绍。”难得看到张于霆这般豪爽。介绍完后,那郑三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笑道:
“我前脚才上岸,后脚就有人向郑某报告林小姐的事,今日得见,名副其实啊!”
真是的,这古代人比之现代人还八卦许多,定然是张狐狸的那班徒子徒孙无聊,到处咬舌头。于是,我回敬道:“三哥过奖,到底是张老板的四海帮,什么消息都灵通哦。”
大家一听我话里有话,都笑开了。
“三哥,快说说情况。”张于霆问。
郑三哥喝了口茶,说:“林烂四的船被卢指挥和柯副使、沈副使的兵马截获后,双屿就得到消息了。许窝主……不,许二,还有李光头、顾良玉起先还以为是朱大人的海禁厉害,林烂四是被歹了个正着,也没什么行动。后来知道大明战船兵分两路,把双屿团团围住,他们才合起来商量对策。先前王直已经带了船队南下置货去了,其他窝主的商船也有不少置货的,剩下的虽都是改造过的商船,毕竟数量有限。”郑三哥又喝了口茶。
“后来呢?怎么打的?三哥快说啊!”何二急了。
“几位窝主就去找佛朗机人商量。那边佛朗机人的窝主名叫浪沙罗的……哔咧。”
“呵~~~~”大家都笑了,虽然都知道佛朗机人名字古怪,可这郑三哥用宁波话说来,更是让人觉得可笑。
“就这名!是他的主意,总困在双屿不是个事,无粮无米的,早晚被困死。不如等海上起雾,大小船只都冲出去,逃到外海,大明战船再多,也拿他们无法。”
“这佛朗机人还有些头脑。”张于霆轻蔑地说。
“初五这天夜晚天特别暗,风雨交加,还起了雾,几个窝主一看正是时候,就相约,同时冲了出去,攻击大明战船。那卢镗卢指挥打起仗来,绝对是个人物。他见港口放船蜂拥而出,派兵死堵出口,然后施行火攻,一下子就溺毙了数百人。然后乘胜带兵登陆,见人就杀,劫掠了无数财物,一直打到天亮,然后一把大火就把整个双屿给烧着了。”
“哎哟,那三哥你是怎么出来的?”何二担心地问。
“我自然有办法。”郑三哥卖了个关子。
“好了,三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而且,他有朱大人亲笔书信一封!”张于霆揭了底。
“呵呵,那还亏的方大娘机灵。”郑三哥不好意思地笑道。
“哎呀,说说,说说。”大伙都催促。
“方大娘不是上过双屿吗?我让翠烟送饭时把图交给她。这地图不全,我是被许二器重得紧,专管财务,没事乱跑怕受人猜疑,误了大事,所以没法。结果翠烟出来,果然被搜身了。倒不是怀疑翠烟如何,搜的是许大的人,翠烟投靠的王直,许大素来看王直不爽,所以搜得格外仔细。翠烟说,方大娘接了图,啥反应都没有。只是那天和她说话,并不看她,而看向床上。走时,在床上正好落了一件夹衣,翠烟后来收拾时,便注意到了,然后推说交给徐夫人,顺利地就把那书信到手了。”
“哦~~~~”
“那福清兵不比我们浙兵,杀人放火,如狼似虎。我也不认识那些个大人,就专找浙兵。自家老乡,稍微好些。也不用我自己说,边上人就卖了我,说我是给许二管钱的,马上被带到卢大人面前。”
“呵呵呵呵~~~~~~~”
“然后,我给他看了信,透露了这些窝主藏货藏银子的地方,卢大人便急速把我送回来了。”
“对了,”我说,“刚才三哥说乱跑怕误了大事,是什么大事啊?”
郑三哥看向张于霆,张于霆说了:“这里就何二、张掌柜和谷姑娘,没有外人。”
“帮主吩咐我为帮内留条后路。”
咦?
“是我的意思,只是当时还不知道该怎么留。”张于霆看了看我们,说。
“大部分财物藏匿之地,我都告知卢大人了,留了几处,最好等明军走后,派人暗中转移。以后若遇变故,我们四海帮也有准备。”
“恩,而且双屿被平,按朱大人的脾气,必会采取措施,不让海商在此地卷土重来。所以……”此地以后也可作为四海帮藏匿伪装的基地。
“那些窝主都抓住了?”
“听卢大人说,活捉了许二、顾良玉等14人,李光头跑了,还有两艘佛朗机船也趁乱逃逸了,那个什么哔咧窝主大概就在那船上,没找到。”郑三哥说。
“咦?三哥适才说的翠烟呢?怎么没和三哥同来。”和方大娘一样,巾帼英雄呢,我好想认识。
“跟着王直呢。”张于霆说。
“对了帮主,许二还有些财物藏在他处,是否……”
“他的兄弟,我们也可适当用此救助一些。”狡猾的张狐狸,占了人家的钱财,回过头来还要当善人,我惊异地看向张于霆。而此时,他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前脚还在说什么救助,后脚要救助的人就来了。此人我也认识,正是当日和张于霆交易的张珠。这场双屿之役,张珠在贼船与官兵对敌,彪悍的他腿脚手臂各伤一刀,被擒至霩衢所城门边口。他也不慌张,大叫“我侄现任宁波府推官,他若知道,必来救我,你们快放了我。”边上的官兵就来审姓名,张珠便报了大名。
这大明的军事制度非常简明,要升官,就看砍了几颗脑袋,脑袋越多,军功越大,官也升得越高,因此,大多官兵好大喜功,虚报战功也是常有的事。当时在场的还有宁波府巡捕通判,名唤唐时雍,这张珠也算是个贼首,他为了抢功,竟然手起刀落,登时把张珠的脑袋就给砍了下来,并把尸体埋在校场。这张珠在城门大叫,可巧,被周日看见了。周日就是方大娘救下的那个阿大,此番攻打双屿,他作为向导,也随卢大人前去。
张珠也算周日兄弟的半个恩人,也是我来事,当日向周家兄弟描述来龙去脉时,曾嘲笑张珠这名没起好:大老爷们的,叫什么“珠”,还不如叫张猪来得痛快。三个孩子都猛笑,没想到周日竟将这名字给记熟了。亲眼看见恩人身首异处,对这孩子的打击可不轻。不过,他也挺有心眼的,没就近找那张珠的侄子,反而快马加鞭赶回杭州府找张于霆帮忙。
张珠被斩,令张于霆十分不快。或许是因为他和张珠一样,都属于在灰色地带生存的江湖人,因此,决定为张珠收尸,并用许二的钱去接济张珠的家人。其实,张珠在福清一带是个富户,加上在外经商,很有点钱财。可他这一走,孤儿寡母的,难免要受亲戚的欺负,财产被侵占也是常有的事,听说张珠夫人老实贤惠,绝对不是那些如狼似虎的亲戚们的对手,于是,张于霆便派郑三哥来做此事,好歹,郑三哥也是许二的账房。
不料,等郑三哥赶到那埋尸的校场时,竟然辨不出张珠了。原来,张珠的尸体被埋了两天后,又来了两个差人,把不少尸体的衣服都剥了去,说是海道魏副使吩咐,取衣比辨犯人的。想来是那唐时雍怕被推官张德熹抓到把柄所为。无奈之下,郑三哥只好一方面去找张珠的首级,另一方面派人南下去见张珠的家属。
一个原本在官、匪两场都兜得转的能人,竟然落了个身首异处,连尸体都找不到的下场,令张于霆那班人都唏嘘不矣,张于霆往日总挂在嘴角的坏笑,这几日也暂时消失了。
很快,朱大人派人六百里加急,把得胜的战报呈报到了朝廷。因为有谢宅凶案公布在前,周家渔村的事,所知者也甚多,因此,大部分人对这一胜利拍手称快。而对于我,留驻杭州府的禁令果然被撤消,朱大人因为打了大胜仗,也是神清气爽,答应得十分干脆。
打了胜仗,自然又是请客吃饭。这回是浙江巡按杨大人做东,专门为了庆贺朱大人得胜。吃饭之地自然选在天香楼,当然,我和张于霆这样的人必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前来庆贺的还来了两位熟人,杭州知府胡大人和逍遥王府的小王爷朱载城。这厢打了胜仗,那厢进献的一双白鹿也要加紧上路,这叫喜上加喜,讨巧又讨好。
整个天香楼忙得前仰后合,我和梅香不好意思闲着,便到厨房帮忙。几个大厨已忙得浑身是汗。此时,张掌柜跑了进来检查菜目。我也算见识到了,这古代大厨的文学修养绝对比现代大厨高,为了应景,果然编出了众多得胜还朝的菜名来。张掌柜很满意,一声令下,上菜了。
其实在厨房,哪有我这样的生手帮得上忙的,无聊之下,我灵机一动,问糕点大厨:“杨伯,可有应景的糕点出笼啊?”
“回林大小姐,想了几个,都不是很好。”
“不如做些‘定胜糕’吧。”我得意地说。这定胜糕是江浙一带的风味糕点,据说南宋时期便有,糯米皮,豆沙、松子、玫瑰馅,以前在河坊街游荡,路过必然要吃。这定胜糕用竹桶做成花朵的模具,粉红色,好看又好吃。想到都嘴搀。
“好是好,可是太寻常了,上不了大雅之堂啊。”杨伯为难地说。
“改些风味呗。朱大人赢的是海战,加点海货,或者把糕点变形成鱼虾之类,不就好了?”
杨伯想了想,说:“好,就按小姐的意思。”说完,一边忙活去了。
我自以为帮了大忙,快乐地走出厨房,随处乱晃,竟然来到了一个偏僻之处。难得偌大的天香楼,此时还有僻静之地。我一喜,便吩咐梅香到厨房候着,杨伯的手艺,新出炉的定胜糕自然走味不到哪里去,做好给我也带些来。梅香掩嘴,轻笑着去置办了。
这地方种了不少盆景,还有花房,估计是种来布置用的。穿梭看着,眼角突然瞥到了一个人影,该是朱大人。我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随朱大人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个小胡子男人。俩人见四下无人,只听小胡子说:
“启禀朱大人,卢大人此番在双屿仅佛朗机窝主,就共缴获金锭、胡椒、檀香、丁香、茴香还有其他货物,约有200余万佛朗机金币。”
“这么多?其他窝主的呢?”
“佛朗机人账目清晰,其他窝主的账目就混乱多了,而且实力也远不如佛朗机人。不过据在下估计,也有……”小胡子凑到朱大人耳边说道。
“带兵打仗,六万将士没个彩头不行,可是这和报上来的数字相差也太多了吧。”朱大人皱眉说道。
“卢大人说,大人一生清贫,身无长物。如今夏相下狱,大人若不有所保留,恐有杀身之祸。”小胡子顿了顿,说:“一来,少报战果可免招事端,此地乡绅已对大人的海禁不满,污蔑之辞难免会传到皇上那里。二来,严相周围均是贪财之人,这笔财物或可救夏相不死。”
“唉!”朱大人叹气道,“子鸣怎可如此乱来!”
沉默了一会,朱大人说:“也罢,事已至此,这笔财物就让他留着。你多取一些去与夏相家人,最好暗中把人救出来,连同家人都安排好。”
“是。”小胡子一抱拳,然后转身快速离去。朱大人背着手,在园子里来回走了许久,猛然扬天叹息道:“子鸣啊子鸣,老夫一生的清誉恐怕就毁在你的手上了!唉!奸人当道,不得已而为之。”说完,朝前厅走去。
见朱大人走远,我又等了许久,才慌张地离开园子,心跳个不停。朱大人和卢大人都未必是凶残恶毒之人,可是兹事体大,知道这样的秘密于我绝不是好事。边走边想,正魂不守舍,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吓得我“啊”地一声尖叫起来。
“住嘴,你这女人!”来者是多日未见的小王爷。
“你……你没事吓我做甚?”我恼怒道。
“本王哪里吓你?是你魂不守舍!”他不高兴地争辩。
“本姑娘乃是未出嫁的小姐,岂是你可以随便拍打的?”就怕他多问,我故意又在男女授受不清上做文章。那小子果然上当,说:
“你也知道自己是未出嫁的小姐?女扮男装招摇过市,住在天香楼也不见你安分一日,让人如何以淑女待之?”小王爷一脸地不屑,双眼则兴趣盎然地等我发飙。可惜我这新中国出生的女生,比之大明仕女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够厚。于是,我说道:
“咦?小王爷不是身在驿站,公事繁忙?怎么对小女子的行径了如指掌?莫非……”
那小子果然“腾”的一下涨红了脸,我憋笑得肚子直打结,然后说:
“莫非有人看不过小女子的行径,向小王爷进了谗言?”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小子气哼哼地瞪了我一眼。
和这小屁孩一闹,我已经渐渐回了神,朱大人的那件事,天不说,地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我知情。放松了心情,马上想到了定胜糕,也不甩那小子,朝厨房走去。绕来绕去,前面走来的不是梅香是谁。只见她端着一个漂亮的盒子,边施礼边笑吟吟地说:“奴婢见过小王爷、小姐。”
咦?我一回头,那小子竟然就在后面,不禁问:“你跟来干嘛?”
这样和当朝显赫的小王爷说话,显然很无理,可这回,那小子不但不生气,还乐开了花,说道:“自然是跟来看看,林小姐到底要转几圈,去哪里。”
“噗哧!”梅香笑了起来,我不好意思地脸上一热,心说,没方向感是自然灾害,要不,谁愿意当路痴走冤枉路。不过,没有常识,要懂掩饰。于是反驳:
“吃点心前多动动,吃得香,不会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