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底烟花》笨蛋鸟

8、第8章

　　日子流水般地来到了二月十七，这个注定会发生大事的日子。

　　“姑娘，一切打点妥当了，刘公子的马车已经停在了红袖坊门外。”
　　晴儿推门进来，向白纤尘禀告着。
　　快走到红袖坊门前的时候，一个红袖内一个叫环蕙的丫鬟也跟了上来。白纤尘稍稍眯了眯眼，看得出她的身量明显是有功夫的。随即转身看了看晴儿，晴儿敛了敛神色，冲着那人说道。
　　“今日是去丞相府，丞相夫人不喜歌姬成群，你留在这里，我和姑娘去便好。”
　　“诺。”
　　晴儿说话间，白纤尘一直用余光打量着环蕙，发现她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而婳兮的记忆里实在是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丫鬟的事情。
　　婳兮在红袖坊的时候，周围伺候的人，除了晴儿能进楼中亭之外，其余的都是定期更换的。薛忌怀心思缜密，这样的安排必不会给下面的人培养势力的机会。所以，即使白纤尘有心做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况且她现在并未完全看清局势，看清前路。
　　只是这个环蕙实在疑惑，按说薛忌怀放在红袖坊的人不应该这么毛躁的，而这环蕙就像是一个愣头青一样，直冲冲地就往上撞。

　　上了马车后，晴儿看出了白纤尘的心绪，开口道：“姑娘可是有什么疑虑？”
　　不知怎的，白纤尘总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被人盯上了，所以最近，白纤尘格外敏感。
　　“许是我草木皆兵了吧。”

　　复杂的心绪缠着白纤尘，她掀开车帘，想透口气。白纤尘望着车窗外渐渐爬上的夜色和华灯初上的街道，心里不由得感叹这存在于如此复杂的朝局下歌舞升平的日子。
　　见白纤尘面露愁容，晴儿转移了话题：“晴儿记得往年刘公子的生辰，丞相府都办的特别隆重，也算是沾了姑娘能见识一回了。”
　　白纤尘看着晴儿笑了笑：“今日在丞相府，切记安全要紧。”
　　她不知道，这个日子，那个诺大的丞相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那之后，风雨满城。

　　和晴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白纤尘的心思全然都跑到了生辰宴上，马车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让她差点摔下去，随即听见车夫的声音。
　　“何人胆敢阻拦丞相府的马车？”
　　白纤尘凝神听着车外的动静，只听见一个细弱的少年的声音。
　　“母亲病重，时日无多，求您施舍些银两，好为……为我母亲安排后事。”
　　白纤尘探着头向外看去，少年十分瘦弱，衣衫也破旧的不像样子，但一双眸子很是清明。虽然姿态是那样的卑微，白纤尘却不曾在他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一毫的懦弱。
　　还未等白纤尘开口，就听见车夫下了马车，朝他吼道。
　　“哪来的混蛋小子，敢拦丞相府的车，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说完扬起了马鞭，开始殴打那位少年。
　　晴儿在一旁起身要去阻止车夫，白纤尘转过身及时拦住了晴儿，她虽然有意帮他，但是她更好奇他的反应。

　　许是因为吃食不好的原因，少年的身形很是单薄。他跪在地上，上身却是挺直的，即便那个车夫将鞭子用力地抽打在他的背上，也是倔强的用手支撑着。几鞭子下来，少年还是不断地重复一句话。
　　“我只求几钱银两，为母亲下葬后，定会前去丞相府报恩。”
　　白纤尘看着他因为疼痛而颤抖的双手，眼神示意了晴儿。晴儿随即下车拦下了车夫，将少年扶了起来，对他说道：“我家姑娘要见你。”

　　少年虚靠在马车里，脸色苍白，嘴唇上也没了血色，一双眼睛却还是那样清明。
　　见他呼吸平缓了些，白纤尘才缓缓开口问道：“为何不想着救你母亲，而是为她准备身后事？”
　　少年无奈地笑了笑：“有些事情，不想接受，也要接受，不是吗？”
　　白纤尘笑了笑，面对一些根本无法选择的事情的时候，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学会接受。这个少年知道，她也知道。
　　“刚刚又为什么不躲？”
　　“姑娘在车上，我为何要躲？”
　　白纤尘心下一惊，原以为，他也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恰好拦下了她的马车，没想到是个有勇有谋的少年。
　　细想想其实也了然，因为这京城第一花魁的名号，想必那个刘公子早就将自己今日赴宴的事情大肆宣扬出去了，这条路的宽度是红袖坊通往丞相府的路中，唯一能行使丞相府马车的路，加之丞相府向来奢靡无度，马车也是华丽万分。他能拦下自己的马车就也不是意外。
　　“你又怎么断定，我会帮你？”
　　“赌。”
　　好小子！有脑子又敢下注，倒是让白纤尘第一次低估了一个人。
　　白纤尘也来了劲头，继续问道：“所以方才种种，皆是伪装？”
　　其实她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伪装也好，真心也罢，都不能否认他是千里马的事实。马儿大多桀骜，千里马更是如此。
　　见他愣了愣，白纤尘便稍微有些窃喜。
　　“我若说是，姑娘可会生气？我若说不是，姑娘可会不信？”
　　白纤尘并没有再继续话题，示意晴儿许他些银两。像他这样的聪明人，话即此处，大家都把对方的心里猜了透。
　　少年接了银两之后，并未下车，而是抬眸看着白纤尘，白纤尘知道他的意思，却没有马上回应，等到他刚要推手致谢下车的时候，她开口道。
　　“城南有个三五医馆。”
　　白纤尘知道，这个少年绝对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人。他小白纤尘数年，心性却不相上下，便可知晓他的城府颇深，并非池中之物。正好阮玉那里缺人手，至于肯不肯收，又能不能收，便不是她的事情了。
　　只是令白纤尘没想到的是，在她回应了他之后，少年的脸上展现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白纤尘看见了她见到他以来的第一个笑脸，温润如玉，凝云散霭，甚是好看。
　　“倪泽苍。”
　　在白纤尘还沉浸在刚刚的心绪中时，他告诉了她，他的名字。泽苍，海天皆入名。白纤尘到开始好奇起了他的身世，是怎么的经历才能塑造出这样一个即温润又狡诈的少年郎呢？

　　多年后，当白纤尘每每回忆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彼时的她的天真。往后种种，一切的一切，既困住了倪泽苍，也困住了她自己。

　　上一世婳兮并未赴宴，但是红袖坊的耳目传来消息，有人为了讨好刘启山，给他送了一个绝色舞姬，只可惜那人愚笨，没有去查舞姬的身份，不成想那舞姬是为了给姐姐报仇来杀人的。宦官一党由此翻了旧案，夺得了大理寺的势力。
　　白纤尘不知其中玄机，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一切同薛忌怀肯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女眷入丞相府要走偏门，车夫就在偏门前停下了马车。白纤尘走下马车，抬眼望着灯火通明、气度恢宏的丞相府，竟然也起了些偷得浮生的心思。
　　出门相迎是丞相府的侍女，珠光宝气的打扮，一看在丞相府的地位就不低，光是她头上的那只珠钗，镶嵌的就是价值百金的海蓝宝石，是平常人家一辈子也肖想不起。
　　“怎生来得这样晚？”
　　白纤尘欠身行了一礼：“抱歉，路上有事耽搁了会儿。”
　　“婳兮姑娘，我好心提个醒，虽说你是我家公子的客人，但也该掂量掂量身份。”
　　“姑娘教训的极是，耽搁许久，婳兮实在过意不去，还请姑娘领我入府。”
　　白纤尘着实不愿同她在这风口里浪费时间，今日丞相府内的一切对她来说是棋盘铺开后要走的第一手棋，因此格外重要，不容半点差池。

　　白纤尘这样的身份，开席演奏前是无法步入外院的，只能在内院听候差遣。丞相府内院的景致很是柔和，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加上这满院的红灯，白纤尘心想，当家主母应是个温婉之人。
　　走到一处偏僻的小路，逢上一个面容急躁的侍女：“冬陵姐姐，少爷喊你到跟前伺候，让我领婳兮姑娘去西厢房等候。”
　　听到这话，冬陵的眼睛肉眼可见的的亮了起来。白纤尘心下莞尔一番，看来这冬陵与刘公子似乎别有瓜葛。
　　冬陵也没多说一句话，快步走开了。

　　看着冬陵走远了，那侍女转身开口：“婳兮姑娘还请随我来。”
　　白纤尘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个小丫鬟，她看起来比刚刚的冬陵要好相处很多，但是白纤尘却不愿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温和往往是一个人隐藏本性的最好面具。
　　“方才姑娘说要引我去西厢房，可是有什么贵人要见我？”
　　“姑娘到了就知道了。”
　　突然地，白纤尘就有一丝不安，这样的话语，总好像是有人在暗处盯着，并且对一切了如执掌。快到西厢房的时候，白纤尘便察觉到并非是她多疑，而是真的有事。
　　“前面就是西厢房了，姑娘还请一个人进去。”
　　未知带来的恐惧永远是无法估量的，即使现在的白纤尘并不惧怕死亡，但是人与生俱来的对生的渴望，还是让白纤尘打起了精神。整理好心情，转身对晴儿说道：“你留在此处，勿让人接近。”
　　“诺”
　　晴儿察觉出白纤尘的反常，聪明地没有多话。
　　在心里暗暗的缓了口气，白纤尘推门而入。
　　朱红色的门被慢慢打开，正对着的座椅上，坐着一个男人，白纤尘只一眼便做出了反应：“见过少主。”
　　白纤尘单膝跪地，整间房内只听得到茶杯和茶托相碰的声音。白纤尘面上不曾显露，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慌张。
　　“起来吧。”
　　薛忌怀坐在座椅上，俯身用单手撑着下巴，歪着头，脸上一副有些孤寂的表情。
　　“温鹿乡，今晚替我看好他。”
　　听到这个名字，白纤尘也是一顿。温小公子，温鹿乡。
　　“谨遵少主之命。”
　　“今晚可要一饱耳福了。”
　　薛忌怀布置完任务后，径直走出了房间，伴随着听不出来情绪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