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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回到白府不一会儿,便听见白岐儿和一众小厮吵闹的声音。他们在找萧伏城,可见白岐儿是真真喜欢这个从黑市新买回来的人。白纤尘安静地呆在房里没出声,一夜未眠加上一身的伤病,早就顶不住了。本以为白岐儿怎么也要闹到她的隐月苑,却不想竟安稳的一觉睡到了中午。

      起来时,听见下人议论顾凤兮,白纤尘好奇的向外望了望,就看见隐月苑门口,顾凤兮在大太阳底下跪着,她急忙穿了鞋子,跑出去。
      “姨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顾凤兮嫁入白府成了四姨娘,连同着她也要将称呼从阿娘变为姨娘。
      顾凤兮压根没有抬头看一眼白纤尘,就直直地跪在那里,说着那句白纤尘听到过无数次的话:“你莫要管我,管好自己就成。”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就仿佛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与她从不相关,甚至是仇人一般。
      白纤尘不喜欢这个娘亲,她从未对她温柔以待,也从未护着她。可是白纤尘在这个世界上,同她有瓜葛的,却只剩下了面前这个神色冰冷的人。她也是人,也会孤寂,也会无数次哭湿衣角,可是从来她都得不到回应。
      白纤尘蹲了下来,环抱住顾凤兮:“娘,你别不要我。”
      从前的白纤尘,从不如此,忍气吞声、任人摆布、息事宁人是她的处事原则,可是那个白纤尘死了,带着一生的伤死了。
      顾凤兮似乎是楞了神,半晌才开口说话:“没有规矩,成什么样子。”
      白纤尘猜到了,她松开了她的手臂,站起身来走开了,走时留下一句话。
      “你永永远远,都是我娘。”

      驶往医馆的车上,白纤尘沉默着没说一句话。白府的时候,晴儿告诉她,顾凤兮之所以跪在那里,是因为她向白岐儿求情,求他让白纤尘好好养病,不要去隐月苑将脾气撒在她身上。白岐儿因此罚她跪在大太阳下,替白纤尘受过。

      为什么?为什么人的爱意要藏在心底?
      记忆同潮水一般,小时候也好,长大了也好,顾凤兮从来都没有不要她,是她太迟钝。在白府寄人篱下的日子里,顾凤兮遭受的打骂不必她少,被冷言冷语嘲讽的时候也远多于她。甚至那晚,她以为快熬不下去的那晚,她感受到的那个温暖怀抱也是她。
      她不善于表达,而白纤尘不善于理解。彼此相爱,但又彼此怨恨。

      小时候,父母吵架,她趴在门边,看着顾凤兮边掉眼泪边说:“你是恨了我吧,也好也好,总之,你是一辈子都别想忘掉我。”
      婳兮就这样恨了一生,而现在白纤尘决定去爱。
      虽然恨比爱持久,但爱比恨热烈。

      到了“三五医馆”,白纤尘飞似得跑了进去,走到里头看见阮玉背朝着她,摆弄竹子。她一瞬间就想疯狂地抱住他,她想抓住过去,那怕只是一点点,在风云变幻的当下,她发疯地想证明,有些事、有些人是不会变得。
      白纤尘没意识到,她越来越像婳兮,或者从一开她就没分清楚。
      可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没什么是不会变得,世界都在抛下她往前走,她有什么理由沉湎于对过去的希冀。

      白纤尘悄悄地靠近阮玉,想突然打招呼。可是,刚一靠近便听见他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白纤尘这才意识到,婳兮总是像这样同阮玉打招呼的,突然间没了兴致,放下了手,不再像之前那样,被戳破也要演完。
      “在做什么?”
      “酿竹叶酒。”
      “酿酒?自己喝?”
      “不是。”
      白纤尘和阮玉之间的对话永远简短,不知所起,不知所踪。
      找不到话头,见阮玉又忙,顺嘴提了萧伏城:“那位,还好吗?”
      “他不愿见我。”
      “哦。”
      放下弄好的竹筒,阮玉转过身来,神色严肃:“他是何人?你又在做什么?”
      轻咳了一声,白纤尘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是被白岐儿买入府的,看着可怜便救下来了。”
      阮玉眉毛微皱:“你以为我会信?且不说你数日前便联系了我,就是拼着性命救他,便不是一句可怜就能打发的。”
      白纤尘原本没打算对阮玉隐瞒,只是千头万绪,又涉及超乎常识之事,她不知怎样讲起。她低着头,不敢去看阮玉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让她出神:“阿玉,我并不想对你隐瞒什么,只是你给我些时间,有些事不用我解释,你就会明白的。”
      听见一声轻叹从头顶传来,白纤尘抬起头便看见阮玉担忧的目光:“别乱来就好。”

      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白纤尘进了萧伏城的房间,他一如今晨白纤尘走时的样子,眼睛紧闭,呼吸微弱。
      白纤尘走近他,以为他还睡着,便自顾自地说着:“活着很累,我本以为死亡是结局,可是好像他们偏要捉弄我一番,现在的我亦不清楚,我是谁。”
      白纤尘小小的身子,坐在地上蜷缩着,从萧伏城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一只猫趴在了他的床边。这只猫细声细语地讲着好些话。
      “我从来不相信那些人们编好的安慰自己的说辞,人生本来就满是痛苦,不是吗?编造谎言,自欺、欺人、被人欺。可是,可是又总有些人,总有些事来到我的世界里,他们存在着,就仿佛化解了一切的伤心。他们就在那里,在那里让你觉得,也还不赖。”
      自顾自地说着,白纤尘想起了很多都快被以往的事情,以前的、现在的。她像是急切地寻求认同那样,突然抬起头,看向萧伏城。
      “你有吗?这样的人或者这样的事?”
      在白纤尘抬眸的瞬间,萧伏城来不及闭上的眼睛和她直直相对,她听见了空气里,一声微弱的“有”。

      初见时,清风也缓,竹叶也青,笑从眉眼生。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切都平静得出奇,除了偶尔出门去“三五医馆”找阮玉说说话,其余时间全都窝在白府。
      萧伏城断断续续地吃着药,依旧不愿出门见人。白纤尘有些疑惑,这样的萧伏城,真的是记忆里那个在未来叱诧风云的人物吗?
      可是白纤尘不知道,这个小小的“三五医馆”近日里,可是明里暗里地来了许多人。其中一位也算是旧相识。

      乌云压城,空气又闷热又潮湿,让人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房间里,萧伏城轻靠在椅背上,面色苍白。
      “三殿下如今可变了主意?”
      来人一身青色的衣服,在沉闷的天气里很是亮眼,携着一把银质的扇子,负手而立。神色安然地看着他面前的萧伏城。
      “从未变过。“
      男子面色一凛,一丝紧张不易察觉地漏了出来。
      萧伏城艰难地支撑起身子,呼吸加快了许多,抬眸盯着对方:“当初,我同意以谢予安的身份入京便是我的选择。”
      “到是我会错了意,既然如此,那位也可以动手了,不出意外,二月十七之后,召您回京的旨意想必便会下来,您也不用屈居于这小小的医馆了。”
      男子抬头,打量着小小的医馆,似是想要看出什么玄机。
      萧伏城伸手拿起旁边桌上的茶杯,贴在唇上,极小声地说了句:“我很喜欢这里。”

      京城第一琴师,除了琴技,婳兮的脸也是被人津津乐道的,倾城倾国的容貌引得多少王公贵族到这红袖坊抛掷千金,一亲芳泽。薛忌怀的人*皮*面*具*,本就是世上顶尖的,加之白纤尘的底子也还不错,因此楼中亭的名号也就因着婳兮愈发响亮。
      刘启山便经常来红袖坊找红姑,翻婳兮的牌子。如今丞相府和宦官一党交好,刘启山身为丞相府的公子哥,红袖坊早就给他开了特权,允许刘启山独享楼中亭,只不过今时今日,刘启山还带了一个王姓公子进了楼中亭。
      那位王公子很是浪荡,人还未至,便听见他戏腔的声音流转在亭中。
      “来一曲《玉楼春晓》。”
      话音刚落,琴音便起。
      白纤尘弹琴之时,隔着帘幕细细地打量这位王公子。一双桃花眼,含笑留情,朱唇如玉,连那双手也是素白纤长,活脱脱地像一个名角。白纤尘甚至都能想象出他在戏台上的样子,定能撑起整个戏班来。他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润又浪漫。

      和着琴音,王公子痛饮了数杯,直到人有些微醺,踉踉跄跄地起身,竟跳起舞来。白纤尘看着他衣袖翻飞,惊觉这位王公子应是个懂琴懂舞的风流才子。可是看着看着,白纤尘就从里面品到了一丝忧郁的感觉,慢慢地,指下流淌的琴曲也变成了《湘妃怨》,就在白纤尘看着那位王公子有些出神的时候,刘启山突然开口。
      “快些坐下来,摔倒了受了伤,我可没法跟令尊解释。”
      王公子脸上微红,眼神迷离地看着刘启山,嘿嘿一笑。
      “刘兄,明日我能独自来此吗?”
      刘启山大笑:“怎样?京城的人儿,可比淮阳妙多了吧?”
      王公子醉意渐浓:“妙,妙,甚妙。好酒、好曲、好人儿。”
      临了临了,王公子还是醉着被扶了回去。

      月又上高楼,思绪翻飞。
      这位王公子,便是那晚余沭提及的淮阳王氏的小公子,家里因为依靠了宦官,大哥王云风升了礼部侍郎,连同这位没念几年书的小公子王云生也能进京寻个一官半职,整个王氏已经成了京城中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可这位小公子为了躲交际,又一次,独自一人躲到了楼中亭来,躲到了白纤尘的面前。
      “婳兮姑娘会唱曲吗?”
      王云生自顾自地喝着酒,自顾自地发问。
      “不会。”
      “我认识一个唱曲特别好的人,若是她能认识你,绝对会很开心。”
      白纤尘没回话,她看得出来,王云生慢慢地沉溺在他的回忆里面了。没多大一会,白纤尘就听见婉转悠扬的声音,回响在楼中亭里。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然后,白纤尘听见了类似呜咽的声音,她没有说话,只是配合的弹着琴。
      那时的白纤尘不懂,一个显赫士族的小公子,家里最宠爱的所在,为何还会有这别样的忧愁。只是后来,似乎王云生才是活得最明白的人,也是最难过的。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他没有唱出来的部分是他不断重复的一生。

      “婳兮姑娘,若有一日,希望你能为我弹只曲。”
      那个时候的白纤尘当然不知道,王云生话里的“那日”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她很喜欢这个王小公子。慢慢变熟之后,她偶尔也会叫他“阿生”。

      王云生说“阿生”这个名字让他觉得,他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人了,这个样子,是最好的。
      白纤尘听到这话的时候叹了口气。
      “其实,都挺平凡的,就是自己看不清罢了。”
      王云生笑了笑,端起酒杯,仰头垂眼看向白纤尘:“你看清了吗?”
      白纤尘停了琴弦:“还没。”
      王云生笑意更甚:“我也没。”
      云苍苍,水泱泱,人间没个安排处。他的笑意里满是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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