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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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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纤尘走后,鹿青扶着余沭进了屋,两人之间微妙的默契感,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来。
鹿青没说话,眼底里满是笑意,二人跪坐着,鹿青不停的摩挲着他腰间的玉佩。
“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鹿青低声不好意思地浅笑了一下,挠着头脑勺。
“就是有点好奇师父怎会选中她?”
“因为她是薛忌怀的人。”
“就这一点?”
余沭摇了摇头。
“可是她似乎并不聪慧,几句话,便被师父问出来了。”
鹿青又继续摸着他的玉佩,那玉佩已经被他盘得很是圆润了。
“她是薛忌怀的死士,做到了这样的位置,竟然不只是一件武器,而是一个人。你不觉得,有点意思?”
鹿青点了点头,不再继续摸他的玉佩,莞尔一笑。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您教我的。”
余沭笑了笑,将《双喜图》烧了。
出去一趟,白纤尘心中是打着鼓的,红袖坊内处处是眼睛,稍不留神就会被怀疑。所以在红袖坊内,她谁也不敢信,偏巧有一个人例外——晴儿。
晴儿是诺大的红袖坊中,除红姑外,唯一一个可以进出楼中亭的侍女。她是婳兮在一次任务中“捡”回来的。
在婳兮的记忆里,晴儿是她在早年间,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救下来的,本来要放她走,谁料这小女子趁婳兮不注意,掀了她的面罩,看到了真容。就在婳兮挥剑准备杀她的时候,晴儿扑通跪了下来,说道:“如今我举目无亲,又不愿草草婚嫁。所以姑娘,我斗胆求姑娘,带我走。如若姑娘不肯,这条命是姑娘救下的,就请姑娘收回吧。”
那天雨很大,晴儿的声音也很大,总之是婳兮平淡记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她生性软诺,纵使双手染血,任务之外仍然不谙世事。就这样婳兮就收了晴儿在身边。
一恍神,三年已过,晴儿陪着婳兮一走就走到了今天的位置。婳兮不再是当年心存怜悯的小女孩,她学会了屠戮,学会了杀伐果断,可是总有些东西,在婳兮的生命中,在三年的时光里不曾改变,依旧如初。
白纤尘决心将婳兮的情感延续下去,因为她觉得,孤身一人,是世间最难消受的东西。
所以纵使白纤尘这一生有很多悔恨的事情,唯独对晴儿,她拼尽了全力,也认了命。
夜里,红姑引了空鼓,有人翻了婳兮的牌子。白纤尘摆好了琴,挑了酒,垂了幕帘,静等人来。
来着姓何,名山,字山河。
这个别扭的表字是何山的父亲何玉术,何太尉所起。何山出生时,正逢何玉术西北战事大捷,他第一次领兵,便带领部队屠杀了整个乌孙,让关外百里无一人敢进犯大祁。意气风发之时,又喜上加囍,何山是何玉术送给自己,也是送给大祁的礼物。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大祁内部数年征战数年败的颓气由此一扫而空。西北的百姓甚至为何玉术私建庙堂,先皇更是亲自出城迎接。彼时,最惹眼的新规,当属何玉术;最惹眼的婴孩,当属何山。
何山的百日之宴上,何将军京城府邸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何玉术脸上的笑容更是一刻也未曾消失,直到何山抓周,抓住了离他最远的乐谱。何玉术的嘴角一下子便垂了下来。
何玉术不信命,便更不信这抓周。何山小的时候,便被他带去了军营,训练得比任何士兵都要严格。饶是这样,少年何山还是京城趁何玉术不注意,便偷跑进烟柳巷里听琴人拨弄一两声小调,以解苦闷。
后来,何玉术子嗣丰盈,何山虽为长子,但没有领兵打仗的天赋,也就泯然在一众姊弟中了。
何山喜欢婳兮的琴,婳兮不喜欢何山的父亲。这里是红袖坊,听命于薛忌怀的地方。
可是白纤尘总是要反着来。
何山抱拳行礼,长身而立,倒影在湖中,自顾自怜。他每次来,都是如此。一身戎装,半身愁。
“听闻,念白先生谱了新曲子,姑娘,有劳。”
白纤尘也不多说什么,指尖微动,琴音满庭。
终于何山一身的紧绷算是卸了下来,依靠在栏杆上,闭着眼睛,享受这一刻,属于他的世界。
一曲终了,眼睛也随之睁开,何山望着垂帘,开口道:“深夜前来,除了想听一听新曲,主要还是想向姑娘辞别,前线吃紧,我奉命去领兵。”、
何山深吸了口气,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想说又不敢说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白纤尘看不清他的表情,记忆里,何山死了,死在了这场战争中,一纸情报,诉完了他的一生。
中军将军何山,卒于乌台山。
白纤尘很难过,她看淡了自己的生死,却看不但别人的生死,总归自己的也没看淡。
“何公子很好,任何事情都很好,无一不好。所以也请何公子对自己好一些。”
何山木讷地转头看向她:“多谢。”
白纤尘起身行了一礼,退下了。
何山走后,便少有人找红姑翻她的牌子了,空鼓也很久没再响过。不过终究,白纤尘还是没清闲几日,便不得不去面对她最不想面对的事情。
按理说,质子期满方可出宫,若非特殊事宜,是不被允许归家的。但是,白纤尘身份特殊,她父亲官居御史中丞,士人党的红人,御史大夫早早被他架空,大权独揽。薛应付的人很难探到消息,所以白纤尘便是最佳人选。同样地,质子里面不乏此类,多是家里不在意的孩子。日复一日的洗脑与精神折磨,早让他们忘记了家族,同婳兮一样,是一个唯命是从的工具。他们被允许定期归家,表面是宦官集团的拉拢,实则是暗探。
婳兮原姓容,她的名字是机缘巧合中,一位孤僧起的。
那日她母亲顾凤兮上山烧香,半路下起了小雨,避雨时遇见这位孤僧,他独自敲磐,倚藤而坐,看到了怀着孕的顾凤兮,自顾自地念着“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然后问道:“不知施主可有给孩子起名?”
顾凤兮是信佛的人,自然恭敬又拘谨地回答“没有”。
“纤尘,可好?”
顾凤兮连连点头,忘记了答话。等回到了家,经婳兮的生父提醒,才想到要感谢这位孤僧赐名,可是等到第二天再去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人了。而婳兮十二那年,她的生父病故,母亲改嫁给现在的父亲,自此婳兮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她的生母并不待见她,在白家,婳兮本就是外姓之人,所以白家所有人包括下人也从不给她好颜色,打骂如家常便饭,动辄便是关入地牢数天。可笑的是,当薛怀义提出选送质子之时,全家人把她包装成惹人疼爱的女儿,送入了宫。
当白纤尘第一次站到御史中丞府大门前的时候,心中无限悲凉。婳兮代他们宠爱的孩子入宫当质子,性命悬于刀尖之上,而每每回府却还要忍受言语上的鄙视和嘲讽,说她是一个宦官床笫间的玩物。听到这些的婳兮表面上不吵也不闹,可是白纤尘知道,府内的夜晚,对婳兮来说是多么难熬。
白纤尘怕她忍不住。
没有接风的人,也没有一句问候,白纤尘就像是空气一样地进了府。晴儿跟着婳兮来回了数次,早就习惯了,没说一句话。之前婳兮就同她说过,在这里就要把自己当成残疾人,听不见也看不见。
到了她居住的隐月苑,白纤尘才知道什么叫萧瑟。落叶积了一地,家具上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白纤尘看着那个不知道被哭湿过多少回的枕头,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婳兮也是一个会哭的那么伤心的人。
没等收拾好,坐下来喝口热茶,就有“贵客”上门了。白家的当家主母白夫人身旁的李嬷嬷。
“三小姐回来怎么也不去拜见夫人?这么不知礼数。”
跟着李嬷嬷的是一众侍女和小厮,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白纤尘拦住了晴儿,走上前去,轻轻地看着李嬷嬷,没说话。
“三小姐这是何意?难不成真要忤逆夫人?”
颐指气使、阴阳怪气,白纤尘生平见过无数这样的嘴脸,见怪不怪。但是她又不能真的怎么样,无奈罢,还是松了口。
“纤尘一时疏忽,还请母亲莫要怪罪,我这就随嬷嬷前去。”
白纤尘早就知道这位白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她的亲生女儿白怜儿马上及笄,她自然是要物色女婿,以求显贵。只是白老爷虽权柄在握,但只是新贵,家族根基不稳,若是能依靠婚事,攀附名门,自然是最好不过,所以这才把主意打到白纤尘身上。
示意晴儿留在原地,白纤尘只身前往华苑,那位嫡母胡秘和她的女儿白怜儿的住处。她自有她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