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55、猝然惊变

　　那是一条细长的河流，却阻隔了两人的脚步，只能远远观望，望断天涯路。

　　微凉的夜风卷了进来，撩拨着细长的青丝，悠悠荡荡，纠成一处。
　　风临竹猛的推开她，半垂着头，语气恢复如常：“我送你去休息。”一手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向外行去。
　　妩姬被他扯的脚步踉跄，半张脸埋在白狐大氅里，宛若一个做错事的孩童。脑袋里乱成一团，疲倦的想就此睡去，再也醒不过来的好。
　　这是她曾经喜欢的人，如今只想逃的远远的，天涯海角也不相见。

　　“贤侄？”风末撞见拉着妩姬的风临竹，蓦地一愣，“这是......”
　　风临竹不看他，顿了顿，道：“明日启程回京。”
　　风末神情莫测的看了妩姬一眼，瞥见她身上的白狐大氅，表情倏地转冷：“这件大氅......”
　　风临竹不多解释，丢下一句话，拉着妩姬继续前行。
　　“荣南霜那，我自有交代。”
　　风末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忽而笑的意味深长，一转身，向身后的一个大帐行去。
　　那儿灯火晦暗，映着一个苍老的人影。

　　◇◇◇◇

　　翌日，整装待发的羽卫军未能如愿撤离祁山。
　　旱了数月的秋天，突然爆发了一场急促的大雨，这场雨来的突然而猛烈，好似一囚禁已久的猛兽，一待挣脱锁链便咆哮而出。
　　下了一夜的雨冲垮了山坡，泥泞的山石将山道填的满满，风临竹望着堆积成山的泥石，无奈只得下令暂回驻地，待泥石清理干净后再行下山。

　　驻扎地内，厚重的帐帘阻了外面的喧嚣，妩姬端坐在帐内，望着外头倾盆大雨，兀自出神。
　　她有很多事情要考虑，如何面对风临竹，如何兑现与问水的诺言，以及，如何应付穆韩逍......
　　一想到穆韩逍，原本紊乱的心绪愈发混乱，当初不知为何满口答应风临竹离开穆韩逍，许是愧疚，许是乱了心神，如今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风临竹从未要求过她什么，也未逼迫过什么，誓言是自己下的，也是她对他下的唯一一个誓言，所以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了解风临竹，也许了解的不甚透彻，有一点却很清楚，他从不逼迫人，只让他人自己逼迫自己。
　　这一点，他与穆韩逍很像。

　　然而，已然回不去当年，纠缠下去只会是折磨，他不会想不透这点，带她走又能如何？
　　现在的风临竹已不是当时的风临竹，她突然有些捉摸不透了。

　　帘门一卷，倾长的身影遮挡了大部分光线，妩姬眯眼瞧了瞧，随即转过头去。
　　来者悠悠行到她面前，半湿的长袍裹着寒凉之气，眼含半抹笑，看着令人生厌：“师妹。”
　　习惯性的想扯出一丝笑，却觉脸上肌肉僵硬如石，遂冷声道：“你来作甚？”斜看向他：“莫不是又来帮主人看守猎物的？看门狗。”
　　风末死皮赖脸笑了起来：“师妹这嘴还是这么毒。”
　　妩姬没什么心情与他周旋，语中含了明显的不耐：“别拐弯抹角的，有什么事直说吧。”

　　风末绕着她转了一圈，似对着一件古董般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捋着下颚短粗的胡须，道：“瞧师妹这模样，你那特殊的能力果真没了吧。”
　　妩姬不置可否。
　　风末笑叹道：“没了能力，你对皇上已无利用价值，我不知临竹为何执意要带你走，但你若跟他走，对他定无好处。”
　　妩姬讽笑一声：“跟我说这些作甚？你该是与风临竹说才对。”

　　风末道：“这些浅显的道理无须我去说，临竹自然晓得，但他仍旧如此执着，只能说明一点。”
　　风末凑近妩姬，语含刀剑：“他莫不是对你动情了？”
　　妩姬不语，动情？动的是情，还是劫？若成折磨，不如不动。
　　风末见她不回答当是默认，笑得愈发高深莫测，弹了弹身上的水珠，言语清淡道：“前几日来个男子，名为穆韩逍，听闻是为师妹而来，现在正在军中做客，不知师妹想不想见上一面？”
　　妩姬心口一缩，蓦地望向风末，风末笑得愈发灿烂：“难得故人在此，理应叙叙旧情才是，若错过了今日，又不知该等到何年何月咯。”
　　妩姬眼神阴暗：“什么意思？”
　　风末别有深意道：“什么意思......师妹跟来便知。”

　　妩姬跟着风末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一路上心神不宁，风临竹明明答应她放了穆韩逍，风末为何说他仍留在军中？她想问，但看风末那副恶心的嘴脸，含在口里的话愣是给咽了回去。
　　两人行到一个破旧的帐篷口，妩姬忽然想到，风临竹一向信守诺言，风末这番言辞莫不是故意引她出来？难不成他别有算计？看向风末，他依然一副慵懒的倦怠样，叫人愈发捉摸不透。
　　“你莫不是诓我的？”
　　风末笑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你不后悔错过了这个机会。”
　　妩姬神情转厉：“你在激我？”
　　风末仍旧是笑，懒懒指着帐篷道：“就一帘之隔，人都到了这里，为何不亲眼确认一下？”

　　妩姬抿着唇，眼神晦暗的盯着风末，挣扎片刻终是道：“你先进。”
　　风末轻笑一声，长臂一挑帘，露出帐内景色，妩姬眸光一扫，倏地双目圆睁，僵立在原地。
　　“如何？在下可有骗你？”风末带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好似分裂成无数枚银针，根根刺进她的身体。
　　不可置信的走进去，每一步凝着千斤重，仿佛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她想说不是，面貌可以易容，身形可以找相似的替代，但再是浓烈的血腥味也掩盖不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前一刻还想着与他重逢，却不希望是这种模样。

　　脑中闪过无数光景，明亮的，灰暗的，斑斓的，单调的，最终凝成一色空白，将她毫无缝隙的笼罩住。
　　踉跄的跪倒在地，粗壮的麻绳浸饱了鲜血，将他捆在一根腐烂的木柱上，四肢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断裂的白骨刺破血肉，挂着潺潺而下的血柱。
　　颤抖着拨开他额前的乱发，伸手攀上那张染满血污的脸，紧闭的双眸，惨白的薄唇，气若游丝，好似有一根细线悬着，轻轻一触便能碰断浮生华梦。
　　他应是强壮的，而非虚弱破败，只肖两指一掐便丢进黄泉。那断裂的四肢，苟延残喘更成讽刺。
　　穆韩逍似感应到她，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看清眼前之人微微一笑，如往常那般轻轻唤她：“听云......”
　　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穆韩逍轻笑一声，安慰道：“莫哭......丑死了。”

　　妩姬忽然大骂起来：“你不是很行的嘛，怎么给弄成这副模样，丢脸！”
　　穆韩逍似给疼痛烧灼的难受，紧闭着唇良久才勉力笑道：“你也有操心我的时候......”
　　妩姬啐了一口，想将他狠狠骂上一顿，但看他忍痛的模样，再是说不出话来。在她的心目中，穆韩逍无所不能，就算有失算的时候也不会让他人伤他半分，怎想会落到如此地步？
　　妩姬攥着他被血水浸湿的衣衫，颤抖不已，瞬间收敛住所有情绪，冷声道：“谁干的。”言语满含杀意。
　　穆韩逍半垂眼睑，却是不答。

　　妩姬猛的抽出腰间长缎，殷红的绸缎夹着汹涌的怒气击向身后的风末，“是你干的！”
　　风末轻巧闪开，戏谑道：“师妹怎不说是风临竹干的？”
　　妩姬咬牙切齿道：“他答应我放过他，他不会食言。”
　　风末“呵呵”笑了起来：“真该钦佩这份信任，穆韩逍本就是个该死掉的人，风临竹即便放了也过不了皇上那关。”看着她愤怒至极点的脸色，又嫌不够般道：“啊，忘了，不能只废武功，还应该毒哑了才行，这样才是一废物。”
　　“妄言！”妩姬一声怒吼猛攻向风末，风末笑望着她并不躲闪，忽而身后扑来一股轻风，眨眼之间，妩姬忽觉候间一阵绞痛，紧接着几处穴道一麻，周身力量顿时。

　　“就是她？”背后响起一声苍老的声音，沙哑却满含劲力。
　　风末笑得愈发带劲，点头道：“不错，就是她。”
　　那人一把抓过妩姬的手腕，妩姬奋力挣脱，大骂：“来者何人！背后偷袭算什么好汉！”
　　那人不理会她，淡淡道：“没错，东西在她这里。”
　　风末又扬起那副恶心的笑容，满是贪婪与渴望：“既然如此，苛旧老可以将东西取出来了吧。”
　　妩姬一愣，此人竟然是神秘莫测的苛旧老，他怎会与风末沆瀣一气？忽感脖间力道渐紧，耳边传来苛旧老冷漠的声音：“可以，杀了她便可。”

　　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妩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回神时人已被苛旧老抓着挪开两步，原先的位置赫然钉着一枚银镖。
　　苛旧老不甚在意扫了一眼，正待继续未完之事，一股尖利的冰寒之气又向他袭来。妩姬眼前一花，紧接着胸口一痛，一口甜腥吐了出来。
　　苛旧老竟然拿她做挡箭牌！
　　霎时，营帐内充满强硬的冰寒之气，迅速侵入众人血脉。苛旧老动作一滞，眼神一凝，低厉一声：“水寒功。”
　　“没错。”一人掀开帐帘踏步行来，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莹蓝之气，寒气逼人，正是疏问水。

　　苛旧老笑哼一声：“未够火候的水寒功也想取我性命？”
　　疏问水淡然道：“虽是未够火候，待我催至最甚也能折你几载性命。”
　　苛旧老轻蔑道：“你以为你有机会？”
　　疏问水无所惧道：“既然不怕，为何不运功？”
　　苛旧老顿时不语，眼神晦暗的盯着疏问水，又看了看手中的妩姬，冷声道：“你想救这女子？”
　　疏问水回视着他，不言而喻。
　　苛旧老思量一番，忽而大笑出声，狂傲不羁：“难得有此机会，几载性命罢了，也不及这东西珍贵。”说着便要拧断妩姬的脖子，却听一声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

　　“我是契约之人，你执意要杀尽管杀。”

作者有话说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