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45、入宫面圣

　　窗外的鸟儿叫的欢畅，闹腾的似将秋日当作了初春，叽叽喳喳唤着暖。
　　妩姬背着手在府里转悠，这里的景色很熟悉又很陌生，妩姬权当初来乍到般欣赏着，一草一木看进眼里，略过心头，新鲜又感慨。
　　一袭白袍一晃而过，妩姬眯了眯眼，转身打了个道，就见风临竹立在身后。
　　神色疏淡，却夹了分辨不清的复杂：“皇上有旨，宣你即刻入宫。”
　　妩姬浅笑：“这皇帝老儿真有耐性，等了十几日终是想起有我这么个人物了。”一伸手，有礼笑道：“有劳风公子带路。”
　　风临竹忽略掉她不敬之词，看了眼她身上随意的装束，抬步向府门行去。妩姬又回望了眼满园秋色，面含轻笑跟了去。

　　一路行到皇城，穿过朱雀门弃了马车步行而入，妩姬绕有兴致的欣赏着宫中景色，啧啧称奇，风临竹一路沉默无语，片刻领着她来到一座偏殿。一名小太监迎了上来，脑袋微扬带了分傲气，尖声尖气道：“皇上正与齐将军在殿内议事，命你二人稍候片刻。”
　　妩姬望了眼紧闭的朱红殿门，与风临竹噤声立与一旁，直到夕阳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暮，那小太监才又回来：“皇上宣妩姬入殿。”
　　风临竹瞥了眼妩姬，垂着手继续欣赏绯红的流云，不置一言，妩姬忽觉他默然的莫名，瞧向小太监疏离的神色，自然瞧不出什么端倪，遂由他领着入了殿门。

　　暖香缭绕的青丠殿里，一名五十左右的男子坐在案前，微侧着头盯着手中的文书，明黄的锦袍暗纹翻绕，紧束的发丝根部渐染霜色，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浅淡的纹路，一双眼却是精神矍铄。那相貌竟与夏恩惊人的相似。
　　妩姬婷婷行礼，做的分毫不差：“民女妩姬，叩击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将她看了一眼，颇有些揶揄之意：“这礼倒是行的规矩。”
　　妩姬惶恐回道：“皇上谬赞。”

　　皇帝放下文书，眼中精光烁烁，是那超越年龄的好奇：“你就是妩姬？”
　　妩姬垂头应是。皇帝淡淡“嗯”了一声，道：“你可知，朕大费周章捉你是为何？”
　　在皇帝老儿面前妩姬不敢造次，恭敬答着：“民女不知。”
　　皇帝又拿过一本折子看了两眼，直切主题，悠悠道：“今年四月末旬，你找过朱贵妃。”
　　妩姬一愣，只得点头回“是”。
　　“这皇家大院你倒是出入的随意，连朕那羽卫军都不放在眼里。”语中带了讥诮，藏了丝不容置疑的威慑。

　　妩姬忙一叠声道：“皇上恕罪。”皇帝费了这么多力气捉她当然不是为这点事治她罪，但在皇帝面前需懂装识时务，她性子骄纵却不愚蠢，低眉顺眼之事不是不可，而是要用对点子上。
　　皇帝见她求饶，才又继续道：“你的事朕已了解几分，曾听闻你怀有异能本是不信，后见朱贵妃那模样，看来确然属实。朕有一问，他人的记忆被你收去之后，将如何？”
　　妩姬恭敬答道：“在民女脑子里。”
　　皇帝高深莫测一笑：“果然如此。”端起手边一盏香茶，拨了拨茶面的浮叶，一时整个殿内只闻青瓷轻叩的清脆之声。

　　妩姬忽觉殿里安静的有些诡异，有股气压重重压在心口，有些不敢呼吸。听那皇帝浅缀了一口茶，复沉沉开口：“那朱贵妃与朕幺弟通奸之事也在你脑中罢。”
　　之前风临竹道出皇帝要捉她之时已猜得半分，看来此事确为起因，佯装惊恐承认道：“正是......”
　　本以为皇帝会继续问下去，却听他转了话题道：“上个月你去了和莫王府？”
　　看来没有一件事能逃过皇帝的眼睛，妩姬眼珠一转，抖如筛糠，断断续续道：“民女......去找王爷实......实属无奈之举。”
　　皇帝面色不改，道：“道来听听。”

　　妩姬委屈道：“民女有位师兄，身中奇毒命不过三月，解毒之解药在和莫王爷处，民女为救师兄只得求和莫王爷，故而才会去和莫王府。”
　　皇帝一挑眉：“求？朕怎听说你是与他做了笔买卖？”
　　妩姬忙道：“那和莫王爷本欲要民女为他做几件事，民女知那王爷心......心怀叵测，所做之事定会对......对皇上不利，于是寻了个其他的法子将他糊弄了过去。”
　　皇帝放下折子缓缓行到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倒是知道不少。”忽从身后抽了本卷宗掂了掂：“不仅是和莫逆反之心，连朕那西北军里的关系脉络也知晓近半。”

　　妩姬一惊，他竟将那名单也弄到了，泄露军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重则杀头，轻则满门，她虽不怕死也无满门可斩，但看他这了得的手段，定是不会放过她。再不敢有半分小心思，诚惶诚恐道：“皇上明鉴，那名单半虚半实，和莫王爷若利用不当，将适得其反。”
　　皇帝哂笑：“若利用得当呢？”将那名单往她眼下一丢，冷冷道：“这天底下有什么事逃得过朕的眼睛？治朕那不成器的幺弟还轮不到你来插手，再是无奈也不能用朕的东西拿出去换！半真半假的亦不可！”
　　面对天子威严，妩姬再不敢乱来，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郑重其事道：“民女知罪，求皇上责罚。”

　　皇帝沉声反问道：“出了此等事情，你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妩姬将脸埋低，别人怕她却不怕，最多不过斩首，重则受那凌迟之刑，可她还未寻到穆韩逍，不想这么快死去。如今这皇帝并未直接给她定罪，想必是有话可谈，便顺着他的毛诚恳道：“民女自知罪不可赦，全凭皇上处置。”
　　皇帝将她一举一动看进眼里，莫名一笑：“这到不像装的。”
　　这皇帝老儿一下打一下摸，弄的妩姬一下没了底，他这般举动很是耐人寻味，谨慎而行，跪趴在地不置一言。
　　皇帝一抬手，语中不辨喜怒：“起来说话罢。”
　　妩姬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抬首就见皇帝不知何时坐书案边，从右边一堆折子里拿起一本翻了起来，语气平缓：“泄露军要机密本该治你一罪，但看如今并未铸成大错，且见你机警聪慧，朕有惜才之心，此事暂且不提，并且......”皇帝翻折子的手顿了顿，续道：“也是因你恩儿才能与朕重逢。”

　　妩姬思索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恩儿”指的是夏恩，虽不知夏恩认亲与她有何关系，可白来的便宜为何不捡，遂沉默应下。
　　“听闻你乃疏莫谦的女儿？”
　　妩姬一僵，不明他为何突然提到自己的父亲，便答：“是。”
　　“疏家一夜之间满门被斩，为何独留下你与你弟弟？”
　　妩姬沉默片刻，生硬答着：“因为民女身负异能，自小被人称作怪胎，父亲嫌......为了避讳，便将女儿与弟弟送与他人抚养，从而躲过了劫难。”

　　皇帝朗朗一笑：“嫌弃吗？普天之下唯有你一人拥此殊能，着实难能可贵，我到觉得是个难得之事。”
　　妩姬垂头不语，心中暗讽，难能可贵？他又不是她，体会不到因此带来的痛楚，那夜夜噬心的折磨说是生不如死才更贴切。
　　皇帝又笑：“噬人记忆，并且可从中夺得讯息，不仅如此，还能从失去记忆之人处影响原本的秩序，天低下最厉害得探子也不如你做得利索，光是你凭借此能将风临竹扶上大理寺卿这个位置，便可窥见一斑，委实特殊。”
　　眼光徐徐射向她，隐含压迫：“你原是臣子遗孤，又曾与风临竹芳心互许，便将你赐婚于风寺卿罢。”

　　妩姬猛然抬头，脱口而拒：“不可！”
　　皇帝依旧挂着笑颜，却是目含冰冷：“你是个生意人，应知与人谈条件需要价码，你现在有吗？”
　　妩姬面有薄怒，她断不能嫁与风临竹，不说情分在不在，就算在，过几月她将命归黄泉，人一死置风临竹于何地？她不想死前再背他一条债。更何况对他已不复当初，如今心里只挂念着另外一人。
　　价码她有，却不能说，若道出将死之事，她在皇帝那便没有利用价值，皇帝定将拿她问罪，到时不用等到年关就已身首异处，穆韩逍的消息便也等不到了。遂强自镇定道：“听陛下所言，陛下看中的是民女的能力，既然如此民女自当为陛下效力。风寺卿与民女之事已成过往，如今他得眷属，家和美满，民女不愿强做那打散鸳鸯的木棒。”

　　皇帝淡淡道：“男子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再说风寺卿已应下朕的旨意，此事你无须介怀。”
　　妩姬一愣，他不是对他那娇妻视若珍宝吗？怎会答应此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暂且压下满心疑惑，仍旧坚持道：“民女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民女乃一江湖女子，生性散漫，不识礼节，配不起风寺卿夺人之姿，道出去只怕会损了风寺卿......”
　　皇帝不轻不重的将折子往桌上一叩，声音不大却昭示出他的不耐，妩姬顿时噤声。
　　“无需多言，朕心意已决，婚期已定于下月初三，你且准备一番罢。”声色平缓，言语中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

　　妩姬心有不甘，还欲再言，却见皇帝挥了挥手：“话已至此，你退下罢。”
　　妩姬紧抿着唇死咬住胸口翻搅的怒气，几番挣扎，盯着皇帝冷然的神色终是行了个礼转身退下。
　　临出门之际，皇帝厚重的声音又从身后飘来：“你师兄姓甚名何？”
　　妩姬步伐一滞，怔了半刻才明白他说什么，转身低声回道：“民女师兄姓穆名韩逍。”
　　皇帝若有所思微微点头，道：“行了，退下罢。”

　　走出青丠殿，就见风临竹仍立在殿前盯着流转的晚霞，粉色的霞光将他面目稀释成模糊的光晕，细致的线条融成片片剪碎的光，宛若一团幻美的梦影。
　　听见妩姬行出来，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朝宫外行去。
　　妩姬一见他脸色愈发难看，心里似有团带刺的乱麻拧着，让她很是不爽快。冷着脸跟他行了出去，方过了那逶迤的朱雀门，一把抓过他的衣襟责问道：“为何答应皇上的赐婚？！”
　　风临竹看了眼被她抓着的衣领，声色无波道：“皇命难违。”

　　妩姬讥诮道：“皇命难违？好一句皇命难违，竟容不得你半分拒绝？你若有心坚拒，皇上能拿你如何？”
　　风临竹淡淡拂开她的手，道：“不是人人都像你般恣意而为。”
　　妩姬一阵恼怒，忿声道：“你那荣南霜呢？你不是为了她连观音都敢得罪，如今要置她于何地？”
　　风临竹面无表情扫了她一眼，牵过侍从递来的缰绳，平平道：“她是个明白人，今日不是你也将是其他人，身不由己的感受，你又何曾体会过？”用力一甩马鞭，马儿撒蹄狂奔起来。
　　妩姬瞪着他前去的身影，冷笑一声。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的滋味她比谁都清楚，那不与命争的软弱却是她最为鄙夷的。

　　看来她与风临竹注定无法契合。

　　自皇上圣旨一下，风府便开始着手筹备风临竹的婚事，大理寺卿风临竹要纳妾的消息也从京城传播而开。当夏恩听到传言的时候，已是五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