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44、中秋寒夜

　　秋日泛寒的夜风卷着浓浓杂杂的喧嚣拂身而过，妩姬忽而觉着那细长圆滑的诸瓷酒瓶凉得有些刺手，喉头盈香的酒气，烈烈的昏人头。
　　半垂下眼睑，静好芳容，眉目之间滚过一色如秋的颓惨，忽而粲然一笑：“夏恩，你莫是酒喝多了，说胡话了罢。”
　　夏恩几步凑近她，铿锵有声道：“我不是说胡话，我是真的喜欢你。”
　　妩姬敛去笑意，缓缓放下手中酒壶，面上淡淡，清冷淡泊道：“喜欢？你倒是与我说说，什么叫喜欢？”

　　夏恩被问住，喜欢？什么叫喜欢？他从未喜欢过一个人，理应觉着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与众不同的。妩姬对他而言是特殊的，不同与娘亲，师父，师兄等人，见着她便会开心，没见着她就会挂心，与她一起更是舒心，她是例外的，也是唯一的。
　　难道这种独一无二的感觉不是喜欢？
　　妩姬打量着他的神色，淡笑着：“莫说你不明白什么叫喜欢，就连我也不甚清楚。以前觉着与一人在一起开心便是喜欢，只要跟着他享尽世间欢愉，携手淌过那纷纷扰扰便成情怀，现在想来，却不尽然……”

　　夏恩心口隐隐的痛，继而道：“我，我是什么都不懂，但我决计不会拿此事说笑，什么喜不喜欢，深究起来没人能给个确切的答案。”夏恩指着自己的心口，诚恳道：“我只知道，汝城之别后，这里好似给人剜了一刀，空空的，却是灼人的痛，再见你，里面满满都是你。你不在会难受，有你在很开心，所以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那张诚挚的容颜，融入妩姬眼里化为一丝黯然。避过他的视线望向晴朗的夜空，月亮圆成一个盘，应是预示着家人团聚的喜庆，为何在她眼中却成了朗月无伴的孤寂？
　　轻声一叹，徐徐道：“可是我对你却没有这种感觉。”

　　兜兜转转的夜风，驮着染黄的秋叶，踏着旋舞的步伐，从二人之间翩飞而过。那轻吟的风，舞过一阵将叶儿轻轻放下，放在那红艳翠绿的瓜果之上，恁得那秋叶缀上一点此时应有的秋天之色。
　　夏恩怔怔望着那片泛黄的叶，叶尖缺了一口，使那叶片失了饱满，缺口两边的尖利好似扎进他身体里，让他刺刺的酸痛。
　　嗓子干涩的疼，全身都在疼，顶着疼痛艰难开口：“你对我没有，是不是对穆韩逍有？”他不想承认，但是不得不承认，穆韩逍对她是不一样的。

　　妩姬望着那茫茫夜空，幽幽道：“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说不清，谁也说不清。”
　　“那便是了。”夏恩黯然道，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成拳，指甲陷进肉里，印出深深的印子。忽而抬首绽开灿烂的笑容：“妩姬，妩姬……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是个二愣子，愣子傻，喜欢犯傻劲，所以我放不下。你且先等等我，不要那么早走，我从未对人有过这种感觉，只希望你多陪陪我，好让我记得。”
　　夏恩恳切的望着妩姬，细细观察着她一丝一毫的神情，那愣睁的双目，微锁的眉头，薄晶的双唇，紧抿过后一丝一丝缓缓张开……蓦地，他突然很害怕她的回答，如若她拒绝，他最后一点希冀也给泯灭掉，他要如何承受？

　　夏恩惊惧的后跳两步，连连打断她：“不，不，你不用回答我了，我，我……过两日来看你！”说罢不看她神色，转身仓皇逃走。
　　妩姬看着他绊倒在地，又爬起身急速消失在院门口。微微垂下螓首，指尖一下一下点着空瓷瓶，瓷瓶发出的空灵之声游曳于天地之间。
　　静谧的院落中，蓦地响起一声吟唱：

　　小女我路遇小仙郎哟喂，但见仙郎貌比那好明月诶，折根玉兰抛向他，仙郎你堪把玉兰比，如斯，如斯，只盼你秀目送来一缕春呵......

　　笑容凝在脸上，如那戛然而止的歌谣，转瞬静止。蛾眉微垂，压下满脸芳华，融成万千清寒月光里的一支，默默隐埋于黑夜之中。

　　◇◇◇◇

　　疏问水牙间咬着一根绷带，右手拿着另一头，仔仔细细的缠着左臂上的伤处，火光明灭，阴影盖住了他满身的伤痕，只剩一道道不太清晰的印子，布在身上。
　　忽闻一声急促紊乱的脚步声奔来，接着一声响，新制的梨花木门撞出沉重的闷响。
　　夏恩紧紧抵着门扉，脸垂的很低，身形微微颤抖。
　　疏问水扫了他一眼，继续手上动作，冷漠道：“来我房里作甚？”
　　夏恩一头死死顶住门，牙关紧咬，双手紧紧抠在雕花处，借以压抑着什么。
　　疏问水一挑眉，终是放下手中活计，漠然道：“你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想在我这处寻求安慰吧。”

　　好一阵，夏恩终是放开死攥的门扉，一抹脸，神色如常道：“我今夜去看妩姬了，你不想知道她的情况吗？”
　　疏问水又拿起手中绷带，打完一个结，才道：“你想说就说吧。”
　　夏恩皱眉，强压下几分不快道：“你是他的弟弟，为何对你姐姐的事一点都不上心？”
　　疏问水淡淡道：“我自是什么都清楚，才不会像某人庸人自扰。”
　　夏恩一咬牙，闷声道：“妩姬说，说她冬天过后就会离开。”

　　疏问水顿了顿，眉宇间绕过一丝哀伤，被那火光一扫，消失无踪。点了点头似已明了。
　　夏恩见他一副不关心的模样，有些恼，又道：“妩姬如今被关在风府中，难道不需要将她救出来？”
　　疏问水似笑似非道：“救自然要救，只是，姐姐会跟你走吗？”
　　夏恩被他说的垂下了头，回想起方才的种种，黯然道：“不会。”长长吐出一口气，“全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疏问水终于拿正眼将他瞧了一番，忽生兴致，调笑道：“看来今夜有人给月光迷了脑，月下坦白去了？”

　　夏恩很是窘迫，转开脸不自然道：“我，我只是说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疏问水笑哼一声：“看来你真去说了，想必我姐拒绝了你吧。”
　　夏恩惨白的脸又白上了一分，疏问水看在眼里，触了触腰间的伤，倚在床边，转而道：“我姐拒绝你定是放不下穆韩逍，既然如此，你将穆韩逍除掉便是。”
　　夏恩一惊，结巴道：“除，除掉穆韩逍？”待放映过来，猛的摇头：“不行不行，如果妩姬知道了会恨我的。”

　　疏问水双手环胸，好笑的看着他：“总归已经做过这事，不如做的彻底些，莫搞得不干不净的惹人笑话。再说，你报仇实乃天经地义，姐姐再是恨，也只能恨穆韩逍自己不积德，尽做那阴损之事，凭白惹来这多仇家，死也是自讨苦吃的结果。”
　　夏恩依旧犹豫：“可，可如果这样，不管怎么说还是我若杀掉穆韩逍，妩姬仍是会责怪于我。再说了，我斗不过穆韩逍。”
　　疏问水凑近他几分，道：“这你无须担心，如今正值与皇上重逢之际，你想杀个仇人，皇上定会依你。”

　　疏问水看着他怔然的脸色，火上浇油，言语间带着蛊惑：“你比不过穆韩逍的，只要他没死，姐姐便会跟着穆韩逍，如若他死了，来日方长，你还有机会可寻。”
　　此话有如一道魔障，倏地扎入夏恩的脑子，方才妩姬疏淡的神色仍在脑中回现，翻搅得他难受之极，可如若穆韩逍不在了，不在了，他……
　　夏恩面上几欲松动，忽又猛的摇头，甩回几丝清明，坚定道：“不，不，我做不了这事。”

　　疏问水看着他挣扎的模样，唇角一勾，拿过床边一盏冷茶轻轻抿了一口，悠悠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不过，你可记得我带你出汝城客栈时说的话否？”
　　夏恩问：“你说的是哪一句？”
　　疏问水转着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道：“你问我为何救你，我的回答是让你欠我人情，如今该是还债的时候了。”
　　夏恩一愣，吭吭哧哧道：“你，你的意思，难道是……”
　　疏问水一点头：“不错，让你帮我杀了穆韩逍。”

　　夏恩略一沉吟，追问道：“你与穆韩逍之间有何仇怨，非杀他不可？”
　　疏问水搁下茶盏，目光深邃暗沉：“姐姐如今的性子全拜穆韩逍所赐，乱用异能遭致命数将尽也是穆韩逍刻意纵容的结果，姐姐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跟他脱不开干系，陪着他过了十几年已经足够了，往后她的路很长，我不希望她跟穆韩逍继续纠缠下去。”
　　夏恩沉默许久，心里各种滋味交缠，已分不清彼此，只叹一声：“你这般为她着想，对她不知是好是坏。”

　　疏问水轻笑一声，非讽非悦，宛如与世隔绝的寂寞与苍凉。
　　“不管是好是坏，世上唯有我不会害她。”

作者有话说

　　俺滴夏恩娃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