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4、被卖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抽气声，男子抬头，猛然一震，狠狠给人敲下当头一棒。
　　只见一名红衣女子手捧着翠色珠算，眼神阴暗的看着他，身上鲜红的裙衫给他扯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亮白皙的玉腿明晃晃的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小贼在身后“噗哧”一笑，捂着肚子道：“哈哈哈，二愣子，这下你闯大祸了吧！”
　　男子已顾不得小贼的讽刺，忙爬起身欲抓她裙子遮住那双惹人垂涎的长腿。
　　妩姬一躲，冷冷伸出一指，指着他身上白净的衣衫道：“脱了。”

　　男子一愣，随即了然，忙脱下外衫递与她，妩姬伸手一扯，将衣衫撕了个粉碎。
　　男子惊道：“你！”
　　妩姬再次伸出一指，淡淡道：“再脱。”
　　男子有些犹豫。正值夏日，只着了单单两件薄衫，再脱一件，里面......
　　妩姬有些不耐，扬声道：“难道要我给你脱？”
　　男子无法，毕竟是他不对在先，只得不情不愿的将最后一件衣衫剥去，顿时，厅内爆发出一阵大笑。

　　谁知一堂堂大男子汉，背后竟刺了一副白玉牡丹美人图的刺青，小贼拍手捉弄道：“二愣子，没想到你竟然好这口，真是够......娘们！”语罢竖起大拇指称赞。男子此时羞愤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妩姬看见那刺青，眼眉挑了挑，随手拿过男子仅剩的衣衫又撕了个粉碎。男子一见，顿时怒气横生，饶是他方才有错在先也受不得她两次侮辱，攥着剑便想开口大骂。

　　妩姬却不理他，抬起手臂拨起了手中珠算，先他而言：“你毁了我雪纱冰蚕丝裙，暮云坊的手艺，算来是一百三十四两，加上打翻我这桌酒菜，顶尖的雾前翠岭云尖配上漠北沙泉水，一壶茶是三十两，镜水茶楼特制的乌伊茶点，采的是明前花露配上冬至浪山顶处的苦梅烹制而成，五两一个，四个一共是二十两，一盘寒水青鳞，二两八十钱，加上你扯了我的衣衫让人看了我的腿，我吃点亏，看一眼一两银子，这里有七十八个人就是七十八两银子，总共算来.......二百六十四两八十钱。”

　　摊开手伸向他：“拿钱来吧。”
　　男子听着她算钱，每算一笔脸就黑上一分，算到最后连别人看了一眼都要收钱，并且还要计在他头上，跳着脚叫道：“凭什么别人看你一眼还要给钱？”
　　妩姬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去逛个青楼摸姑娘一把都要五十钱，我一个大家闺秀自然不能跟窑子里那些娘们比，何况，我这双腿还没给人看过，今日一下被这么多人瞻仰了，你说你有没责任？”
　　男子被她顶的无言以对，退而求其次道：“二百六十四两八十钱银子，够一个贫苦农家过上小半辈子的了，我一江湖人士，哪有那么多钱啊，姑娘你行行好，看能不能......”

　　妩姬断然拒绝：“不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男子苦着一张脸：“可我没钱，怎么还你？”突然灵光一闪，指着背后的小贼道：“都是这个小贼害的，若不是他偷我钱袋，我就不会追他至此引来这么多祸端。”
　　小贼回指着男子鼻子笑骂：“怎么？闯了祸自顾不暇推卸责任啊？老子......”话未说完就见女子眼光冷冷扫来，突的背后一寒。
　　看她眼神冷厉，脑中一闪，这人不好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小贼一抱拳，慷慨激昂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在下先行一步，诸位，后会无期。”语罢，脚登一步，人已飞出窗外。
　　男子见罪魁祸首一跑债就要落到他头上，急忙奋起直追，忽而裤带给人拽住，飞至半空硬生生给人拉了回来，摔了个狗啃泥。

　　妩姬一脚踩在他背上，环着胸阴森森道：“想跑？债还没清呢！”
　　男子趴在地上，背上虽是细足玉腿，可劲力十足一时挣扎不能，道：“我真没钱，唯一的钱袋都让那小贼偷去了，不如我给姑娘打个欠条，来日等我筹齐了......”
　　“不行！”妩姬硬声打断：“欠条什么的最不可信，等你筹钱？你个江湖小兵跑哪里给我弄钱？等你筹到钱了我只怕都没命花了。”
　　“姑奶奶呦，那你要怎样？”男子已经被她折腾的开口讨饶起来。

　　妩姬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俯身捏起了他的身子骨，柔夷在身上揉捏，劲力虽重却是肌肤相触，让人止不住心猿意马。男子顿时僵着身体，不敢妄动分毫。
　　捏过几大骨架，女子直起身来，又拨起手中的算盘：“身子骨还行，既然没钱还债就给我当苦力，不包吃不包住，每日工钱五十钱，欠债二百六十四两八十钱......你要给我当一年五个半月的苦工。”
　　眉间一挑：“怎么样？够划算了吧，有些人一个月才勉强挣得五十钱，我可是给你按日算的，够照顾你了。”

　　男子一听很是不服，这不是卖身嘛，当即就想开口争辩，妩姬冷冷睨了他一眼：“身上没钱，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男子讪讪住口。不情愿又怎样？毕竟是自己闯祸在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是硬道理。加上，这女子牙尖嘴利，他一老实巴交的男人怎么斗的过。
　　看着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顾忌的穿着那身“有违礼数”的裙衫大步离开，顿时感觉，跟此人一道往后一年五个半月的生活怕会异常煎熬难过。

　　男子跟着妩姬好不容易挨过街上众人惊诧目光的洗礼，走进城中最有名的一家织锦坊。
　　老板是位中年胖妇，眼光甚是毒辣，二人虽然衣衫不整，待看眼清女子破烂衣衫的料子，眼睛一亮，笑盈盈的迎了过来：“姑娘要什么衣裳？我们这织锦坊是耽阳最有名的，料子也是最全的，东海的碧云缎，南岭的胡蚕丝锦，淮阳的漾雾纱，天南海北只要是姑娘知道名字的缎子，都能在我这里找到。”
　　妩姬在店内环视一番，轻蔑道：“只有这些？”
　　老板娘神秘一笑，道：“姑娘好眼光，这好东西怎能堆在外面？自然是不能让旁人轻易瞧了去的。”说罢，掀开墙上一帘，将妩姬请了进去。

　　里面果然与外间大相径庭，出的衣衫着实珍贵些，妩姬转了一圈，指着案上整齐叠放的一件红色罗裙道：“我要这件。”
　　老板笑眯眯的瞅了瞅那件裙子，忽然脸色一变，一拍大腿叫骂一句：“哪个兔崽子不经事的，竟把这件衣服摆出来了！”瞬间为难的对妩姬道：“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店里的人手笨弄错了，这件衣裳是要进贡给宫里娘娘的，不能卖，姑娘再看看其它的吧。”
　　妩姬嘴一硬：“我就看中这件了。”

　　老板怕损失这位财神客，又不敢得罪上头，两难道：“姑娘这可使不得，宫里的东西旁人动了，重则可是要杀头的。”
　　妩姬不甚在意道：“杀头？这宫里的衣服穿出去有几个人识得？再者，他们要杀我的头也要看他们抓不抓的到我。”
　　老板见她已经固执的往红衣走去，一副得不到誓不罢休的模样，忙讨饶道：“姑娘莫要为难小的了，这衣服是献给朱贵妃娘娘的，若是让人拿了去小的真会人头不保啊！”
　　妩姬倏地止住脚步，回头问道：“朱贵妃？”

　　老板连连点头称是，妩姬忽而扬起一丝笑意，意味不明，片刻，道：“行，我不要这件衣裳。”
　　老板听她松了口，暗中捏了把汗。
　　“淮阳季家的漾雾纱，我要殷红的，给我裁一件衣裳，就现在。价钱不会少你。”
　　老板忙谄媚的笑着答应。
　　妩姬望着案上那件衣裙，眼角柔出一丝狡狯。

　　外间，被女子丢下的男子裸着上身缩在角落，满脸埋在手中。
　　前来购货的大多为女子，瞧见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大大咧咧的站在店内，都气红了一张脸躲了出去，其中一名胆大的女子鄙夷的瞪了他一眼，离去时隐隐听见说要报官之类的。
　　妩姬换好衣衫出来时恰巧碰见他惊恐的上前去抓那女子解释，想了想，他这样出门也不是个办法，便问老板：“你们这儿可有男子的衣衫？”
　　老板一听又有门路，忙道：“有的有的。”挥手招来一名跑堂，择了件润白滑腻料子的衣衫给男子，男子见终于有衣可穿，兴冲冲的拿去换，仅片刻，便穿着新衣走了出来，果然是佛靠金装人要衣装，方才的破败相一扫，眼前登时多了一位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

　　老板笑得眉开眼笑，道：“这料子穿您身上，衣衬人，人醒衣，真真相得益彰啊。”
　　女子凑近瞧了瞧，点点头，道：“穆微阁的料子，不错，不错。”转头对老板到：“不用这么讲究，我就买你店里最便宜的一件男衫。”
　　老板还欲继续推荐几件，一听她如是说，料想是个抠门的主，便将话咽了下去。

　　二人方出织锦坊，妩姬又拿出算盘拨弄起来：“衣衫二十五两，计在账上，多加你五十天工日。”男子苦着一张脸，已说不出半个字。
　　“对了。”妩姬从算盘中抬起头来：“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不好吩咐你干活。”
　　男子扁着嘴，老实回答：“我叫夏恩。”
　　妩姬点点头，示意已经知晓。

　　男子随着她逛过三条街，七拐八绕，没个目标似的，忍不住开口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妩姬头也不回道：“回客栈。”
　　夏恩走了两步，又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以后怎么称呼你？”
　　妩姬斜了他一眼，“有你这样问姑娘家名字的吗？”
　　夏恩顿时语塞，垂首默然跟随，行了近半刻，妩姬忽而轻笑出声：“果然是个二愣子。”
　　夏恩听的模糊，问：“你说什么？”

　　妩姬挥了挥手，似不愿与他争执这个话题，转头道：“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妩姬，以后你也这样叫吧。”
　　夏恩疑惑道：“无机？是心中无机的那个无机吗？”
　　脚步一顿，回首第一次将他从上至下仔细观察了个遍，眼中情绪几轮翻转，转而饶有兴趣道：“你不怕我？”
　　夏恩认真想了想，从茶馆相遇到现在，将所有事情过了一遍，点头道：“是有点怕。”
　　妩姬“噗哧”一笑，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难道是个江湖新手？”

　　夏恩腼腆的挠了挠头，道：“是啊，七日之前才下山，没想到刚出来就遇见这种事。”
　　妩姬认同的说：“确实够倒霉的，竟然碰上我。”
　　二人继续朝城南走去，夕阳的余晖给万物镀上一层金光，似要在消弭之前喷射出最后一丝绚烂。已是晚饭时间，波光粼粼的冥江河上船只疾行，河畔上传来阵阵呼儿唤女的急切之音。
　　市井生活的喧嚣明明离得如此之近，明明犹在身旁，无由的竟有一种不真实感，恍惚中自己似一粒与他们相隔甚远的尘埃，永远都融不进去。

　　妩姬忽而止住脚步，眺望远处奢靡的落日，喃喃轻道：“你是第二个说这句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