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33、和莫王爷

　　四周静静，只听清风拂树的细碎之声。
　　妩姬目光微微下移，看进身后一棵绿树冠里：“出来吧，我没时间陪你耗。”
　　树冠摇了摇，走出一个灰色人影，发丝蓬乱，白净的脸上沾着灰尘，有些狼狈，一双眼里盛着羞怯的光芒，晶亮晶亮。
　　“你怎么跟来了？”妩姬挑眉，几分不快跃然脸上。
　　夏恩扯了扯散乱的发丝，嗫嚅一番，才道：“我，我是你的人，自然该跟着你走。”
　　妩姬瞄了他两眼，眼神似能将他透穿，夏恩有些慌，垂着个脸不敢回看她。
　　只听她道：“上马。”伸手扯过疏问水的马，示意他与他同乘一骑。

　　夏恩眸子一瞬间给点亮，如释重负般，笑着向疏问水走去，还不忘向他寒暄一声：“麻烦你了。”
　　疏问水看着他傻不愣登的模样，勉强回了个笑容。
　　妩姬一抽马臀，继续赶路。
　　夏恩为何会追来，她大概猜得了七八分。卫迦与卫儒钦都是穆韩逍的人，夏恩惧穆韩逍甚多，加之与卫迦不合，与他们呆在一起定是难熬，便偷偷追了出来。
　　夏恩这个二愣子，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明明可以借此摆脱她，却愣头愣脑往回撞，想必是个在他人羽翼保护下成长的主，习惯性的跟着旧人走。

　　然而，妩姬只猜中了其一，夏恩追来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他身上的毒。
　　眼见着一月之期将至，穆韩逍如今自顾不暇，指不定将送药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过，只要他一脱身，必定会来找妩姬，所以，跟着妩姬才是最保险的。
　　妩姬当然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小九九，由于忌讳穆韩逍，他从未将此事告诉过她。
　　夏恩自知在这些人精面前他就是个草包，耍不来心机，便只能安分守己事事谨慎。

　　三日之后，三人抵达和莫王爷的封地——齐犁。
　　齐犁处于蔺朝靠北的一片荒蛮之地，毗邻北域抚羌族，站在城墙上远眺，便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沙漠。
　　由着气候的恶劣，本地居民不多，可幸的是，齐犁乃抚羌族与蔺朝往来贸易的要道，虽说两方关系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致使经济交往跟着减少，不过好歹也是处商贸之地，不至于太过荒凉。

　　铿锵有力的马蹄踩破小巷的静谧，与风应和，融入漫漫黄沙天。
　　道上，打头一人披了件厚重的暗红披风，脸面隐于帽中，只得见尖而微翘的下巴。身后二人躲在披风之内，无声跟随。
　　三人纵着马来到一座府邸门口，风沙之中，门上漆金的门匾被沙尘刮的泛旧，原本鲜丽的色泽也失了光彩。
　　妩姬笑了笑，齐犁之地有城五座，围成一圈于东北部，这和莫王爷身子不好，需得好生调养。她打听到近几日这王爷不知为何，开始频繁跑来气候最恶劣的汝城，莫非是因皇上捉住了把柄，终于坐立难安了？

　　门外守着两人，穿着暗甲，执着长矛，相对而立。
　　妩姬踩着婀娜的步伐，缓缓走去，守门之人心里作警，长矛一横指向妩姬。
　　“此乃和莫王府，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妩姬停住脚步，纤纤素手伸出披风，守门之人见她不为所动，长矛一送，离她面颊三寸远。妩姬牵了牵嘴角，微微一笑，两手捻住头帽边沿，露出脸面。
　　“你去禀告和莫王爷，说妩姬前来拜见王爷。”

　　室内暖香融融，一室旖旎，掐丝团花红地毯，丁香云纱垂幔，红漆勾花炉，夜光杯，离水酿，若非她早已知晓，常人进来定会将此当成女子闺房。
　　仆从将她迎进来后便退了出去，妩姬目光一偏，瞄了眼帐后床榻，坐入桌边，端起离水酿喝了两口，砸吧砸吧嘴，赞道：“好酒。”
　　随即直接勾起酒壶痛饮起来，无所顾忌，权当成自家地盘。
　　待一整壶酒下了肚，拇指擦去唇角残酒，靠入椅中交叠着双腿，荡啊荡，笑眼看住帐后背对而卧的身影，开口道：“王爷，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拿装病试探我？”

　　静默的身影终于动了动，覆了满床的衣袍发出细碎的摩挲之声，一侧身，纱幔模糊了他的容貌，依稀看得出是张俊秀的脸面。
　　“妩姬姑娘。”不似询问，不似招呼，而像一声肯定，肯定着来者的身份。
　　妩姬笑的灿烂，一指胸口：“难道假的了？”有谁会冒充一个众人追缴的对象做着自投罗网的蠢事？
　　和莫王爷勾了勾嘴角，撑着床榻懒懒起身，青丝与长衣铺了满床，随着他的动作自发移回身侧。一路走过来，撩起纱幔，露出一张美艳如春月的脸，眉目入画，眼角细长含水波，秀鼻微挺，唇泛晶莹的粉白色，一勾便牵住你的魂。衣襟微敞，发丝如墨，贴着颈下分明的锁骨，隐隐带了几分媚惑之态。
　　饶是妩姬无动于色相之人，也不由得惊艳了一下。

　　“果然是你。”声音低沉婉转，若流水击石，荡的人心神飘摇。
　　妩姬直直端详着他，长了一张这样的脸，难怪朱贵妃不惜冒着触犯圣怒的危险，也要死心塌地跟着他。笑了笑，止住晃腿的动作，慢条斯理道：“和莫王爷四处张榜寻我，还得捉活的，久未有收获，小女子想着再这样下去王爷就要大发雷霆了，盛怒之下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小女子便亲自上门，以平王爷怒气。”
　　和莫王爷轻笑一声：“我只当你是个江湖女子，没想到你还会说漂亮话。明知我要抓你，若非有所求，你怎会自动送上门来？光是这份胆色，将你与那些江湖宵小混成一处，真是轻贱了你。”

　　妩姬对于他的傲慢刻薄之语浑不在意，只笑：“小女子坏了王爷的好事，王爷下令捉我泄愤乃情理之中，然而要活捉我，若非王爷别有他想，怎会大费周章捉个活人回来？”
　　和莫王爷瞥了她一眼，拉着悠长的声调缓缓道：“既然是要泄愤，你怎就不会肯定我要活捉你，是为了亲手将你折磨致死？”
　　妩姬笑回：“王爷是从朝廷纷争里走出来的人物，凡事都讲究一个利益，像您方才所说的，为了平息怒气而耗费大量精力来抓我，对您而言委实划不来，有这等精力还不如用在消除皇上对您已成的芥蒂上，这才是明智之举。”

　　和莫王爷闻言看向妩姬，若水的眸子不似方才的轻佻疏懒，转瞬暗沉若黑水，片刻，漾起一丝畅快的笑容：“妩姬姑娘蕙质兰心，甚好。做交易嘛，双方各有所求便谈的开。”倒了杯酒，直言问道：“姑娘寻本王，想要什么东西？”
　　妩姬不答，却道：“王爷为何不先告之小女子，辛辛苦苦将小女子请来，是为何事？”
　　和莫王爷动作一滞，双眼定定看向妩姬，妩姬礼笑以回。
　　穆韩逍说过，做生意谁先亮了底便亏了一成，让对方先知晓了手中筹码，交涉之间定成劣势。

　　和莫王爷端起酒盏，薄唇贴着杯沿一阵才将酒送下，笑若春水：“不瞒姑娘，本王得知姑娘身负异能，想请姑娘帮本王几个小忙。”
　　妩姬依旧是笑，却不含笑意：“妩姬是生意人，这帮忙的酬薪可不低，不知王爷付不付的起？”
　　和莫王爷不甚在意笑着：“本王好歹乃蔺朝的王爷，姑娘要什么，直说便是。”
　　妩姬莞尔一笑：“我要......”忽而，嘴边的言语一瞬又滑回了肚中，和莫王爷等着她开口，却见她盯着腰间的一枚铃铛沉思起来。

　　久久，和莫王爷有些不耐，只得催口：“不知姑娘想要什么？”
　　妩姬眉头一瞬间舒展开来，脸上扬起璀璨的笑容，眼儿弯弯似月牙，看向和莫王爷：“王爷，小女子手上有样东西，能让王爷花费更少的功夫带来更多的利益，用此物与王爷交易，如何？”
　　和莫王爷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敛住，又换上了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淡淡问：“哦？有如此佳物，不知是什么？”
　　妩姬不急不缓道：“王爷现在最愁的便是手中无兵，如今蔺朝与抚羌族的关系趋近白热化，皇上为防抚羌族来袭，在北部屯了近半兵力，将王爷远迁至漠北也是因这近半兵力，一可以守疆边，二可以监视并压制王爷，使得王爷捉襟见肘。”

　　和莫王爷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幽深，妩姬续道：“这近半兵力是把制衡王爷的利器，让王爷处处受制，然而，这把利器若为王爷所执，便能化作一把刃，一把直捣龙潭的刃。”
　　和莫王爷神奇倏地变冷，周身随之泛起压抑之气，逼的人不敢直视，妩姬笑得愈发畅快，继而道：“小女子手中的这玩意，便是这把利器转为利刃的关键。”
　　“是什么？”和莫王爷的声音不由染上了几分冷硬。
　　妩姬把玩着腰间的沐虚铃，漫不经心道：“漠北军所有将领的势力脉络，详尽的几乎皇上也只知晓近半。”

　　朱贵妃乃开朝元老朱将军的后代，朱家朝朝为将，在朝堂之上可谓混得风生水起，蔺朝底下的士兵即便不为朱家将，但将领也与朱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树生长的年份越久，根系越是庞大，朱家能在风雨飘摇的朝堂上屹立不倒，圆滑处事是一方面，背后的朱家军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他与朝中各臣错综复杂的关系。
　　朱贵妃身为朱家之后，家族中各种关系自是比外人了解一些，而且，她能独宠后宫，在外人看来是朱家给她撑腰的结果，然而，妩姬收了朱贵妃的记忆才明白，这个女子，能肩负着朱家的重托入宫为妃，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和莫王爷冥思片刻，又道：“我如何相信你拿的这东西是正确的？”
　　妩姬道：“王爷接近朱贵妃的目的不就是这个？虽然朱贵妃倾情于你，可惜，她交给你的只有一颗心，如今朱贵妃的记忆皆被我所收，王爷要的东西便落在我手中。”
　　和莫王爷冷笑：“朱贵妃即便是朱家的人，她一介女流怎会知晓的如此详尽？还能有皇上不知道的？你莫不是诓我的吧。”
　　妩姬回道：“王爷，这你就不懂了，如果什么都让皇上掌握了，朱家怎办？朱贵妃自身怎办？朱贵妃手中若无可用的筹码，怎享圣宠不衰呐？”

　　和莫王爷似有些被说动，妩姬进而道：“王爷信也好，不信也罢，妩姬一个江湖女子，同样也是个生意人，有买卖我就做，没买卖我就走，这些东西放我这里也没用，若能拿来与王爷做买卖自然是最好的，若不能，横竖我也没亏，只是，王爷，事半功倍的机会，你可不能错过了呀。”
　　和莫王爷一挑眉：“你在激我？”
　　妩姬讶异道：“小女子哪敢呐，激王爷有什么好处？若是戳的王爷一个不高兴，生意黄了，我多吃亏呀。”
　　和莫王爷思虑许久，终是道：“好，本王便信你一回。”

　　妩姬顿时眉开眼笑，回着：“小女子明日便将名单送上。”
　　给和莫王爷的名单上，一半来自朱贵妃的记忆，这一半，虽说是从朱贵妃那处得来了，却不保皇上查不出来，而那另外一半嘛......
　　妩姬笑意盎然的看向和莫王爷，我妩姬从不助人，助的，永远是我自己。

　　◇◇◇◇

　　夜晚，和莫王爷于府中设宴，宴请妩姬几人。
　　妩姬换了条深红的裙衫，裙底滚着银丝云纹，领口绣着暗红的繁花，外边再罩一层红纱，好似氤氲红雾。长发高束，依旧用条红绳系着。
　　她捻着身侧瓷盘里的水盈盈的甜瓜，嘴角还晕着汁水，笑得很是惬意。
　　左右两侧坐着疏问水和夏恩，两人也换了件衣衫。疏问水着了件藏青的蓝袍，深青色将他衬的更是白净如月，他端着茶盏隐含笑意看着妩姬，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纵容。

　　夏恩穿了件白衫，也不知是谁给他打理的，终于有了几分人样。他虽不如卫儒钦妖艳，不如风临竹文雅，不如穆韩逍俊秀，也算得是上人之姿。只是常年随意惯了，使得姣好的皮相给埋没了三四分。
　　他两手平放于腿上，腰板挺的笔直，五官都僵硬了，仍旧不敢动一动。
　　这个可是王爷府，原先随妩姬入宫都吓得半死，现在要见活生生的王爷了，更是怕弄出乱子。这大不敬的罪名，他一个平民老百姓可消受不起。

　　不多时，便听外间有人传唤王爷来了。
　　夏恩顿时一僵，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这见了王爷是要行礼的，只是这礼该怎么行才对？
　　胡思乱想之际，就见一名男子走入房间，墨色长袍拖曳于地，将他身姿拉拔的细长，皮肤白皙如雪，凤眼含笑，唇角微勾，竟比女子还美。
　　夏恩怔怔看着他，脑中的纷杂都因这一个身影消散的无影无踪。
　　和莫王爷方一入房就道：“繁文缛节都省了吧，无须多礼。”江湖中人不拘于礼，他是晓得的。

　　眼眸一转，状似不经意的扫过三人，须臾便已将余下二人打量个遍。
　　猛然一愣，双眼蓦地睁大，一瞬间将王爷应有的矜持抛了开去，定定看住妩姬身侧的......夏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