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18、云水

　　妩姬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阴暗的盯着那双紧闭的眼，恨不得将它生生抠下来，如是想着，手已经不由自主向那伸去，穆韩逍一把握住皓腕，连连笑着：“想谋杀亲夫不成？”
　　妩姬脸上一色肃冷，咬牙切齿字字咬住：“你若再提一句我就杀了你！”
　　穆韩逍不甚在意笑着：“你若杀得了我，我还能如此与你攀谈？”
　　话毕指尖微一用力，紧扣住她的脉门，一股刺痛沿着手臂袭向心脉，妩姬顿时脸色苍白，银牙一咬，生生挺住。忽而劲力一松，束缚一泄只觉周身一阵无力。穆韩逍后退两步，笑盈盈对向她。
　　妩姬捂着手腕，恨色闪过，前进一步还欲紧逼，此时，远处响起夏恩的呼喊声，打破了即将而来的风雨：“妩姬，妩姬，是时辰喝药啦。”

　　妩姬置若罔闻，只死死盯住穆韩逍，对象却是一个转身，脚步一抬飘了几步便到夏恩面前，夏恩端着药愣愣看着他，只见他手一伸，示意将药放在手上。
　　夏恩忙将药小心送了过去，又见他洋洋洒洒踱回妩姬处，嘴中懒懒的说着：“要杀我，把你身体养壮实了，武功练精熟了，再来找我。”语罢，将药送向她。
　　这次妩姬没有拒绝，夺过药碗干脆的喝了下去，如若饮酒般豪迈淋漓，将空药碗狠狠砸向地面，嘴角延下一抹黑色的药汁，有如血滴般鬼魅夺人。
　　夏恩没见过她较真的模样，此次瞧见只觉心里拔凉拔凉的，那决厉的眼神，直达心底一把就将人心口攥住，令人生畏之余，却搅着一丝莫名的心酸。

　　“我杀不了你，但我会在阿鼻地狱等着你，穆韩逍，你早晚会跟过来。”

　　◇◇◇◇

　　在山中休养了几日，妩姬的身体渐渐好转，虽说各种怪病缠身，但身体的恢复速度还是挺快的。
　　静谧的午后，一名红衣女子在林中闲晃着，腰间缠着粒沐虚铃，身一晃，摇出几声轻盈的铃音，融入山风散在斑斓的夏日里。
　　夏恩跟在几步之远，默默盯着她的背影。那日，妩姬虽是反常，然而一夜过去又变回原来的模样，终日揪着他给她找乐子，对着穆韩逍也入往常般，一副不远不近的死赖相。
　　他弄不懂妩姬对穆韩逍的态度，无事的时候总是笑闹在一处，有事的时候就扬言要杀了他，反差如此之大，大的有些离谱。也不知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若说苦大仇深，妩姬又为何安然的呆在他身边，若说情分好，又为何屡屡与他相对。
　　想不通，想不通。

　　妩姬伸手扯下一片竹叶，想必心情甚好，回看着夏恩笑意绵绵道：“夏恩呐，你会不会吹竹叶子？”
　　夏恩看着那窄长的绿叶，老实回道：“以前师兄教过我，我笨，学不会。”
　　妩姬端详着竹叶，似给勾起欢乐的往事，兀自轻笑着：“小的时候我弟弟也教过我，可惜那时候的我也很笨，学了许久都学不会，弟弟也不恼我，耐心的教了我一遍又一遍，吹烂了一片又一片竹叶，后来院子里几颗为数不多竹子都给拔秃了，他便偷偷跑到爹的院子里去给我摘叶子。”
　　指尖细细摩挲着光滑的叶面，眼眸投向高处葱郁的竹林顶端，续道：“一次他又偷偷跑到爹的院里摘叶子，结果被我二哥发现了，于是跑到爹门口去告状，说弟弟在爹院子偷偷摸摸的要偷爹的东西，爹一怒之下将他打了十大板子，打得他一个月下不了地。”

　　那时她胆子小的可悲，只能站在一众儿女中看着弟弟被打，明明知道弟弟去院子只是为她摘叶子，却不敢帮他讨个清白，只因家中视她为怪物，幼时能力外泄不会控制，谁若与她对视良久便会忘事，爹对着她更是如避蛇蝎，视她为污垢，此时若说一句话只会惹得爹脾气更大。
　　她害怕，害怕弟弟被她害得更惨，更怕爹爹迁怒于她。
　　在床边没日没夜的守了弟弟一个月，爹遣人送来一瓶少的可怜的药膏，明明分量不够也没有胆量去问爹要，一点一点薄薄的抹在弟弟伤处，眼泪哗哗的往下淌，弟弟在身旁好言相劝，劝也劝不住。
　　受伤的是他，劝人的也成了他。
　　她没有那个七窍玲珑心思，只顾着伤心，只顾着哭脸。

　　一个月后弟弟为了她不再担心，骗她说伤已好，强撑着那破败身体陪她日日耍玩。他年龄小她两岁，身子本就不好，那么重的伤好生将养个三月都难以痊愈，更何况是在药材稀缺的情况下只挺了一个月？
　　但是为了博她开心，他忍着痛陪她。
　　那时她什么都不懂，弟弟说伤好了就以为伤真的好了，抓着他上树下水，重归两人欢乐的日子。
　　每夜在她熟睡后，弟弟偷偷起床清理裂开的伤口，拿着棉布一点一点沾下溢出的脓和腐坏的肉，痛的撕心裂肺仍旧紧咬着牙不出声。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翻出那些肮脏发臭的布片，才发现自己的任性无知把弟弟折磨的这么惨。泪水夺眶而出，然而，这一次，她硬是忍住了，心口翻搅着闷闷的撕痛，这种感觉她第一次尝试，一种困在心中不住翻搅无处发泄的痛楚。

　　她不敢再扯弟弟玩耍，于是关在房间终日默读诗词，弟弟以为她喜欢文字，便呆在房内陪她。
　　她不敢点破，弟弟苦心隐瞒不能坏了他的好意。这是她第一次学会懂事，第一次学会不让弟弟担心。
　　那时她七岁，弟弟五岁，人情世故却不如她弟弟来的清楚。

　　后来弟弟又说要教她吹竹叶子，她却是再也不敢了。
　　她怕，她什么都怕，她害怕的东西变的越来越多。

　　妩姬将竹叶贴住双唇，照着弟弟曾经教过的模样长长吐气，“呲”的一声，叶中破开一个口。
　　无奈笑笑，学不会就是学不会，不管过了多少年，她依旧这般笨拙。

　　林间忽然窜出一人，夏恩一惊反射性上前拦住，却见那人单膝跪地，垂首平声道：“车架已备好，主上问姑娘何时出发。”
　　妩姬抽回神思，想了想，才记起前几日穆韩逍说过要下山带她出外游玩，顿时笑容妍妍，抬步向竹屋行去：“现在就出发。”
　　夏恩看着急速而行的妩姬，又望了望地上破开的竹叶，追上几步，问道：“后来呢？”

　　妩姬脚步缓了缓，依旧笑着，眼中却不见笑意：“后来......后来，弟弟被我连累一道给家人抛弃，路上失散，至今没找着。”
　　夏恩不由得想起那日洞中被穆韩逍折磨的牙婆，莫非当年是给家里人卖了出去？若真是如此，她的童年着实悲惨。
　　尴尬道了声：“对，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妩姬笑了笑，不若方才笑的死气沉沉，道：“有什么不该问的，怕我伤心？总归要找到他，现在只顾着伤心都是白搭。”

　　夏恩愣了愣，憨厚笑起，道：“没错，总会找到的。”行了两步，又问：“那你弟弟叫什么名字？”也许，他也能帮着她找一找。
　　妩姬脚步一顿，夏恩也跟着停了下来，身前的背影忽而长衣飞扬，身姿茕茕孑立，清风过处带出一丝萧索的味道，脸上的笑容渐渐跟着黯淡起来。
　　许久，才听她道：“疏问水，他叫疏问水。”
　　倚楼笑听云，凭栏愁问水，这是她那势利的娘为了讨好附庸风雅的爹，给他们取了个诗意的名字。

　　听云，问水，听的是云，问的是水，选错了对象，情意终归难得回报。

　　众人一路往山下走去，离了凉爽的山顶，气温渐渐燥热起来。
　　夏恩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心里有如身下铿锵有力的蹄踏声，踏实而豪迈。
　　他终于摆脱了骑牛的命运，坐在了这匹良驹背上。
　　曾有师兄说过，闯荡江湖除了有一身好武艺，有一把锋利的宝剑，还需要一匹上好的宝马，三样备齐才算的上潇洒快意，仗剑江湖也恣意。
　　如今，这三样里他勉强占全，颇有些江湖侠士豪迈纵欢的味道。

　　侧眼瞧了瞧身旁的马车，窗帘随着马车摇摆的节奏吞吐着一角殷红，那是妩姬长长的衣裙。哎，若非受制与她人，想必此时他正与他人一笑泯恩仇着。
　　身旁的卫迦骑着一架枣红色的大马，马身皮毛油亮，身躯结实，一见便知是匹上好的良驹。只是马上之人自下山以来就愁苦着一张脸，不曾发过一语，眼中溢满了郁色。
　　夏恩瞧着他如此憋闷的模样，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由的与他寒暄起来，出口却变成刻薄之言：“喂，这么好的天气，风和日丽的，应当好好享受，可你这表情怎么跟的奔丧样的？”

　　卫迦斜瞪着他，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不找人说话能要了你的命不成？！”
　　夏恩也没好气的回道：“诶！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识趣，看着你心情不好好心找你说话你就这态度！”
　　卫迦转开脸，恼怒道：“又不是我要你找我说话的，谁要你自作多情了！叽叽喳喳的烦死了，你不找我我还乐得个清静。”
　　夏恩顿时怒了，声调拔高几度：“嘴长我身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你管的着！”
　　卫迦虽是气愤，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懒得理会他，猛击马臀将距离拉开几米，夏恩看着他避开的模样，再是有怒气也不好意思上前去纠缠，只得坐在马上生闷气。

　　远远的，听他念了句。
　　“一个二个都不让我安生，穆韩逍是这样，妩姬是这样，新来的这个野小子也是这样，现在又要去找那个死妖人，这还让我怎么活，怎么活呐。”

作者有话说

送上背景音乐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