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人》姚歪歪

13、下山

　　已近夏日，支羊山上绿荫斑斑，蝉鸣浪浪，一片凉爽舒适。
　　沉沉睡过一夜，睁眼，天色已大亮。
　　望着窗外翠色欲滴的竹林，掐指算算，距离蛊毒发作的日子又快到了。妩姬轻浅一笑，近了就近了，也不过再做次噩梦多吐几口鲜血而已，就当是误食了卫迦的毒粉，拉了次肚子。
　　着好衣衫推门而出，就见穆韩逍正坐在房厅中。今日他着了一件湖蓝长袍，如纱的料子层层叠叠，袍边滚着莹白的细丝，缠缠绕绕翻转出朵朵祥云，远远看去有如苍穹一角。面前摆了几碗小食，闻见声响，转过头来：“用早膳吧。”
　　啧，穿的这么骚包，想必是准备出门的。
　　冉冉行去，方一落座便瞅见桌上放了一粒灿金的铃铛，铃铛拇指大小，金漆勾花，圆润讨喜，一端系了条嫣红的丝缎，长长垂至地面。

　　穆韩逍执起铃铛，顿时颤出一声清脆的”叮叮“声，轻盈悦耳，有如珠玉相触。一手揽过妩姬，握住长缎一端仔细地系在她的腰间。
　　“这枚沐虚铃是卫迦制给你的，里面配了些特殊的药材，虽不能帮你治疗极蛊之症，但能保你毒发时少受些苦。”
　　妩姬百无聊赖的挑起沐虚铃看了看，鼻端传来一丝清淡素雅的馨香，蒙蒙绕绕，令人安宁。
　　“弄个铃铛给我，你当我是我那瞎眼的骡子？”
　　穆韩逍笑笑，不置可否，端起一碗碧绿的清粥递了递，妩姬伸手接过，听他道：“今日我需下山一趟，大概傍晚时分归来，你呆在山上安分些。”

　　妩姬敷衍点头称是，将粥碗放在鼻端嗅了嗅，皱着眉头勉强喝下两口。她祖籍在南方，自小偏好油辣的食物，越是刺激的越喜欢，像这种淡的似水的东西，入口吞咽都是受罪。
　　然而穆韩逍坐在她身侧守着，吃不下也得硬着头皮往里塞。明明眼睛看不见了，有点小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监视，真是缠人。这倒是和她瞎眼的骡子蛮般配的，都是瞎子，行起事来心里都透亮的很。
　　又灌下两大口，穆韩逍等她吃的差不多了才起身离开。

　　妩姬倚着窗户目送他一点一点消失在路口直至了无痕迹，顿扫方才的倦怠色转身在屋中翻找起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寻了个遍，就差掀房撬土了。外头的夏恩正在马厩给牲畜加草料，听见声响，不由大声问道：“妩姬，怎么了？”
　　瞬间窗口闪过一片殷红，伴随着一脸愤怒的妩姬，口中低骂：“呔！这个黑瞎子！竟然一滴酒都没有，真怀疑他是不是个男人！”
　　夏恩一脸黑线，原来她是为此事生气，当即转身不予理会。

　　“夏恩！”妩姬跃窗而出，一手抓住他衣领子支使起来：“你下山给我买八坛酒来。”
　　夏恩心中抹泪，语中带了几分恳求：“妩姬姐姐，让我给你带酒不是害我嘛！这里是穆公子的地方，四处都有他的眼线，不说我出不出得了林子，就算我给你带了，穆公子知晓后非得要了我的命不可。”
　　妩姬水瞳一瞪，低喝道：“没酒你想渴死我吗？那涩涩淡淡的茶水怎入的了口？林子里的人都是守着我的，不会管你。快，少罗嗦，几日没沾酒心里发慌，穆韩逍要怪你我给你担着就是了。”

　　你给我担着我只怕死的更惨！夏恩无语问苍天，还想挣扎，妩姬已拎着他的衣领子洋洋一甩，丢出七八步远。
　　夏恩急中翻了几个跟斗勉强立定，被她丢了那么几回身手给练得愈发灵敏了。身后妩姬不耐烦的催促声又响了起来：“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总之你去了未必会死，若不去我保你死的异常难堪，没带东西回来休想见到明天的太阳！”甩袖人已闪回房间。
　　夏恩一阵哆嗦，只得无奈抬步下山。
　　哎，莫不是自己轮回转世时，好不容易投了个人道，再世为人没有烧香拜佛聊表感激，佛祖便不罩他派了这两个恶鬼来折腾他的？
　　不记得第几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怨声载道时总觉着是自己前世没有积福，有时间一定要去寺庙烧柱高香才行，临时抱抱佛脚好过什么都不做。

　　脚步生风急急向山下赶去，心里思索着定要早些回来才好，若中途撞上穆韩逍，两边都不好交代。
　　不多时便到达山下的小镇中，直直奔入就近的酒馆，进门便见一人斜倚着柜台摇头晃脑的与酒馆老板套近乎，夏恩愣了愣，觉着那身影有些眼熟。
　　“老板，你这里的酒都是用哪里的酒泥窖藏的啊？”
　　听他开口，这声音不正是他那嗜酒如命的三师兄莫常在吗？前段时候他偷了师父最爱的羊脂鼻烟拿去兑酒钱，被师父好一顿责罚，算算日子应当在关禁闭来着，怎么会跑到支羊山来？
　　走去拍了拍他，莫常在转头见是夏恩，顿时流露出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之态来：“呀，这不是我那不中用的小师弟嘛！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竟在这旮旯窝里碰到你，你是来这儿讨酒喝的？”
　　夏恩不回他，只问：“三师兄，你不是在关禁闭吗？怎么会在这里？”

　　莫常在仰着脑袋身子软软的靠在柜台边，慢悠悠道：“啊，后山湿气太重，又没酒给我喝，难受，于是下山来买两壶酒解解馋。”
　　夏恩心道，你这哪里像是买酒的？买酒会跑到千里之外的支羊山来？分明是不守规矩逃出来的。
　　他这三师兄向来懒惰散漫，师父拿他很是头痛，无奈众子弟中唯他天赋最高，师父对他是又爱又恨，加之这位师兄性格怪异不遵常理，众师兄弟们对着他也是敬而远之。
　　夏恩不点破，也不欲与他多做攀谈，夏恩对他印象极其深刻，深刻是因为没什么好印象。从小到大每每撞见他总不会有好事，打小就经常给他牵着鼻子走，不是被他拉着一起受罚，就是莫名帮他背了黑锅，他这个三师兄为他跌宕的童年生活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谓功不可没。

　　转向掌柜要了八坛清酒，想了想，妩姬似喝不得淡酒，于是换成了较烈的濡沫香。
　　“呵！小师弟，你不是滴酒不沾的吗？何时变得如此重口味了？”
　　夏恩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是给别人喝的，我不喝。”
　　“小师弟下山没多久就交到朋友了，果然呐，出外历练一番就是不一样。”莫常在在一旁唠唠叨叨，又犯起了话痨，夏恩左耳进右耳出，无意识的点头应和。
　　好不容易等小二送来酒，夏恩忙对莫常在作别：“三师兄，小弟有事先行一步，就此别过。”
　　莫常在意犹未尽道：“哎，难得碰到个熟人又匆匆忙忙要走，真是无趣。”

　　夏恩眼角抽了抽，转身行了两步，停住，思量一番仍是回首劝道：“三师兄，你好歹也收敛些，师父最近身子不太利索，又放了我们几个小辈出去，近旁没什么人照顾，你就少惹他老人家生气了。”
　　莫常在许是听多了类似的话，只敷衍点头，点了一阵忽而叹口气，道：“哎，若不是我那表亲不远千里上山找我，求我帮他找个人，看他是我娘亲姐姐的女婿，关系离的近，才答应了他，不然我才不会这么费劲跑这劳什子支羊山来。”

　　夏恩一愣，是找什么人竟把他三师兄请过来了？这支羊山上能引来祸端的就山上那两号头疼人物，莫不是他们？不觉脱口而出：“是什么人？”
　　莫常在又换上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掐着酒脖子晃悠悠道：“那和莫王爷张了赏金榜要捉拿妩姬，还得捉活的，酬金那叫一个高啊。都知妩姬仗了一身特有的好轻功才能躲过重重追捕，不然凭江湖上几十张悬赏令，还能活至今日？再说那小女子心性狡狯，滑溜的很，是个很难办的人物啊。”

　　果不其然，又问：“那妩姬是犯了什么事，惹的和莫王爷不惜重金这般大张旗鼓的捉拿她？”
　　莫常在贪婪的抿了口酒，几个吞咽后舒服的吐了口气，才道：“谁知道呢？又不是第一个人张榜捉拿她，若不是我那表亲的女婿在王爷手下做事，想弄点功绩出来，我才懒得淌这浑水。”
　　见夏恩站在原地发呆，眉间一挑：“怎么？你感兴趣？”
　　夏恩回神，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才不去惹那人。”他现在成了妩姬的随从这等事怎能让三师兄知晓？若是传到师父师兄那还不得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不会就好，师兄且先劝你一句，若是碰见那人千万别硬上，只管逃，懂吗？”
　　夏恩干笑着点头，这谈话若是再继续下去不知会给说成啥样，当即告辞离开。

　　回程的路上反复回味着三师兄的话，三师兄说江湖上处处都是她的悬赏令，看来她前科众多。可与她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虽性子骄纵了些，杀人狠厉了些，锱铢必较了些，喜怒无常了些，为人怪异了些，似乎也没什么特别奸恶的地方了，尽管常常捉弄他，使唤他，对他好像......也说不上哪里好，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不过，之前明确表示过，他呆在她身边只是寻常的债务关系，期满就可以离开，她是个怎样的人犯了什么事，恩，应该与他们之间的交易无关。
　　可是，听三师兄的劝告，她似乎是个挺可怕的人物，而且她心思难测，若是哪天一个不高兴将他拿来咔嚓取乐怎办？
　　不对不对，她又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会做如此异常的行径。
　　但是，她本就与旁人与众不同，若是......

　　“你站在那儿又是走又是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瞎折腾什么呢？”
　　夏恩抽回神，就见妩姬双手环胸立在路口，轻风卷起艳红的纱裙，半空扬扬飘飞，宛若将将翩跹而至的仙子，只是脸上神色甚不耐烦。
　　夏恩将酒送了过去，浑浑噩噩道：“我只是在想，你整我整的够惨的了，如果穆韩逍知道我买酒给你，他又会怎么做。”
　　妩姬“噗哧”一笑，难得好言相劝：“怕什么，你是我的人，他不会轻易动你。”

　　夏恩很不争气的受宠若惊道：“竟是这样！？”
　　妩姬草草点头，拿起酒高高兴兴的喝了起来，一直喝到舌头发软才拖着夏恩摇摇晃晃往回走：“是的是的，黑瞎子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我的人，你主子我保你不死还是可以的。”
　　夏恩才飘上云头又猛然坠了下来，保我不死？须知令人生不如死才是最悲惨的啊，瞧着穆韩逍那样就不是简单人物，若真落在他手上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看着前方妩姬乐颠颠的身影，有那么一瞬，他真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