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宫女上位记》妙玉子

2、挑拣

　　直至更深露重之时，楚儿才避着人离开了御书房。

　　恰逢张瑞安派小林子去换盥洗室里的甲香，他便提着灯盏走至回廊之上，绕过两处角门，贴着西侧的假山丛往前头走去。

　　假山丛外盖着一层葱茏的绿枝，时不时便有只驱赶不尽的野猫窝藏其中，小林子照例扔了块石子进去，若是能砸到猫也算是替旁的太监减免了活计。

　　小林子走后，楚儿才捂着被砸中的右手慢悠悠地从掩身的绿枝丛中走了出来。

　　她凝视着小林子的背影，被冷冽的寒风一吹，方才心口里盘亘的那股紊乱的心绪也渐渐地平息下来。

　　她是御前的奉茶宫女楚儿，西五所东五所的宫人里最不争不抢的淡泊之人，绝不会在静夜时分伺机讨好献媚于少年君王。
　　起码在人前不会。

　　小林子提着的琉璃灯盏发出的微弱光芒渐渐隐于浓重的夜色之中，楚儿也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攥紧了手心里的白玉簪子。

　　这是她给帝王揉捏至手腕酸麻才得来的赏赐。

　　白玉温冷，成色也不算上佳，连挂着的玉坠子也极为普通。
　　正如她这奉茶宫女一般，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卑贱之人罢了。

　　楚儿敛起眸子里的恨意，将那白玉簪子簪在了鬓发中。
　　日日夜夜地戴着，既能让那帝王忆起今夜旖旎缱绻的独处。
　　也能警醒自己，绝不可妄自菲薄。

　　*

　　翌日一早。

　　林贵妃带着一众仆从守在西华门的甬道之中，远远地瞧见了龙撵后，便俯身跪拜于地。

　　她脱簪请罪，只着一件堪堪露出雪软的薄纱裙，妆容素淡，神色凄楚，凛冽的风拂来，吹乱了她的鬓发，更添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过往的宫人们皆偷偷拿眼神去打量这位不可一世的贵妃娘娘，如今形濯影单地跪在地上，哪里还有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

　　陆鸿祯方才听了那些大臣们碎碎念了一个时辰的废话，如今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只怕是又要犯起了头疾。

　　本是想清净些回御书房休憩一番，谁成想会在西华门的甬道上遇见林贵妃。

　　他从前的确是格外宠爱林贵妃，可也只是从前罢了，如今她的父兄接连犯了事，他便也该收回往日里的偏宠。

　　张瑞安知晓陆鸿祯对林贵妃的态度，当即便让抬着龙撵的太监们调了头，往东侧的通化门走去。

　　林贵妃见状则立时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龙撵的离去的方向奔去，嘴里唤道：“陛下可是恼了我了？”

　　陆鸿祯揉了揉自己的眼角外侧的穴位，忽而忆起了昨夜那双冰肌玉骨的柔荑，那样乏善可陈的样貌，竟生了这么一双灵巧柔嫩的手。

　　林贵妃奔至龙撵平坐旁，攀住了陆鸿祯龙袍的衣角，声泪俱下地哀求道：“求陛下看在往日里的情分上，饶了我父兄一命吧。”
　　说罢，她也不顾来往宫人们注视着的目光，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从前浓情蜜意时，陆鸿祯喜爱极了林贵妃这一把如莺似啼的妙嗓，如今她状若疯妇地凄厉哭求，他却只觉得那嗓音刺耳至极，难听又跌份。

　　陆鸿祯蹙起了剑眉，漆色的眸子里凝着深切的冷意，朝着林贵妃瞥去一眼后便收回了目光。

　　张瑞安会意，便让小林子搀扶起了林贵妃，并道：“娘娘快别哭了，让别人瞧见了还以为是陛下薄待了老大人和国舅爷。林家徇私枉法一事已交由刑部审理，陛下正是因着在乎娘娘才不愿多加插手。”

　　说罢，他又俯身在林贵妃耳旁轻声说道：“若是娘娘再闹下去，只怕老大人和国舅爷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这话一出，林贵妃连泪珠都凝在了脸上，龙撵已抬过了通化门，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陆鸿祯的背影，心内一片悲凉。

　　午膳时分，林贵妃在西华门里闹得这一通已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孙皇后听大姑姑们禀报了此事后，心内先是生起了一阵痛快之意，而后想到这些年自己被贵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憋屈日子，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身旁的孙姑姑忙替她斟了一杯茶，并恳切地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贵妃好不容易失了势，娘娘总要想个法子让她再无翻身之日才是。”

　　孙皇后出身大家，自小学的便是宗族冢妇之仪，若不是进了这永无宁日的深宫，再不会想出这些阴私法子来害人。

　　只是林贵妃仗势欺人已久，前年还在自己有孕时百般闹事，害得自己不慎小产。连莹妃惨死一事也与她脱不了关系。

　　如今陛下好不容易对她冷了心，自己也断断不能再给她留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孙皇后思量许久，忆起自己那尚未出世的孩儿，柔和的目光里迸发出几分真切的恨意，她道：“让锦绣和良缘去御书房送些吃食。”

　　孙姑姑忙连声应下，放下茶盏后便出去安排此事。

　　*

　　午膳过后。
　　陆鸿祯照例午休一会儿。

　　今日因着林贵妃闹了一回事，陛下心里不爽利，便由张瑞安亲自服侍在他入睡。

　　楚儿与其余的奉茶宫女都在围房内候着，领头的霜雪正在与旁的宫女们议论昨日张瑞安赠下来的金钗。

　　整个御前只有楚儿一个人没有这等赏赐，内里的意思也有些发人深思。

　　霜雪喜滋滋地拿出自己的那支累丝金钗，在楚儿面前晃了晃，沾沾自喜的说道：“怎得我们所有的姐妹都得了金钗，就你没有？”

　　红珍也笑着附和道：“说来我也羡慕楚儿妹妹，这金钗戴在头上可沉得很，我连走路都要小心着些。”

　　楚儿恍若未闻，只专心侍弄着手边的吊兰，她模样专注沉静，仿若天地间只剩下她与眼前的兰花一般。

　　其余的宫女也习惯了她的沉默寡言，奚落了两句后也未瞧见楚儿任何失落的神色，当即便扭过头继续商讨起了张瑞安的用意。

　　“张公公往日里虽大气，可如今竟连金钗子也这样不要钱似的往外送，到底是何用意？”红珍问道。

　　霜雪听罢骄矜地一笑，御前的宫女里独独她有个在太后娘娘身边当差的姑姑，消息自然也比旁人知道的更多些。

　　红针见状则与其余的宫女一齐奉承了她几句。

　　霜雪这才慢慢悠悠的说道：“陛下已有一年的工夫未曾进后宫宠幸嫔妃，膝下也无任何血脉，太后娘娘自然心急。”

　　话音甫落，红珍等一众宫女皆怔在了原地，倘若被这从天而降的喜讯砸懵了身子。

　　“张公公……的意思…是……”红珍喃喃道。

　　霜雪是御前奉茶宫女里样貌最灵秀的一个，她那姑姑也在私下里塞了不少银两给张瑞安，只盼着有一日能得了飞黄腾达的机会。

　　楚儿静静听着她们说话，心里也浮起几分疑惑。
　　太后娘娘竟心急成了这般的地步，连御前奉茶的宫女都不放过。
　　只是张瑞安为何会没有送自己金钗？
　　莫非是陆鸿祯的意思？

　　一刻钟后，张瑞安来了围房，方才还议论纷纷的宫女们立时噤了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问好道：“见过张公公。”

　　张瑞安扫了一眼围房内的宫女，老练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角落的楚儿身上，似是不明白方才陛下为何会提起她来。

　　他猜不透陛下的意思，可想起太后娘娘的催促以及干儿子小林子殷切的期望，便收回了目光，改而望向了盈着笑意的霜雪。

　　他道：“陛下想喝普洱，去奉茶吧。”

　　在这当口，张瑞安头一个唤了霜雪去御前伺候，里头的深意再明显不过。

　　霜雪大喜过望，红珍及其余的宫女皆怔然地道了贺，投来的目光里尽是艳羡之意。

　　霜雪先是谢过了张瑞安，而后则聘聘婷婷地走向角落，接过楚儿手里的茶壶后，朝着她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楚儿未曾显露出半分异样的神色来，她眉目泠泠如月，淡然幽静的目光瞥向张瑞安，似是在探究他的用意。

　　张瑞安虽是含笑嘱咐了霜雪几句，心里却极看不上这等沉不住气的女子，纵使她有几分美貌又如何？后宫里何曾少过美人？
　　更何况陛下少年老成，与女色上并不贪图。

　　太后此举，一是厌极了林贵妃等家世显赫的世家女子，二也是太不了解陛下的缘故。

　　若说御前伺候的宫女里，独独一个楚儿有几分娴静似月的清雅，只是容色差了些，多半也入不了陛下的眼。

　　霜雪换了身鲜亮的里袄，细心地妆点了一番，眉目清丽间很有几分从前林贵妃的明艳情态。

　　她端着茶壶，撩开御书房的帐缦后，便轻手轻脚地走至龙案旁。

　　陆鸿祯正在伏案批阅刑部递上来的罪状，乃是镇国公林为应与嫡长子林书罗徇私枉法，蓄藏私兵的罪书。

　　条条律律皆是死罪。
　　可念及他们的从龙之功，他总要手下留情才是。

　　只是林贵妃在后宫作威作福，连莹儿那样不争不抢的人也被她逼的退避三舍，若是不出了这口恶气，他实在是对不住莹儿。

　　陆鸿祯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法子来，头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恰在这时，霜雪甜糯细软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陛下，请用茶。”

　　陆鸿祯听着这道声音似是与昨夜的人不甚相似，难道张瑞安没有听从自己的吩咐将楚儿唤来？

　　他扬首望向霜雪，此刻的霜雪也鼓起勇气怯生生地注视着他，撞进他璨若曜石的眸色后，更是羞答答地敛下了眸子。

　　霜雪还来不及开口，陆鸿祯冷若寒霜的声音已飘入她的耳畔。

　　“出去。”
　　声线蕴着薄怒，似是着了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