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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封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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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硕: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妈妈去世了。
妈妈去世了,在五天前。她终于还是没有熬到今年的春节。我收到爸爸的电报,匆匆的赶回来之时,她已经不在了。可怜我的母亲,生我育我,我成人之后竟没能有一天承欢膝下,她就去了。她的女儿,就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父亲说,妈妈去的时候很安详。这一年多来,她的意识变得很清明。她去的时候,已经知道姐姐已过世多年了,但她还记挂着我和容博。父亲没有通知容博,因为他就要考试了。即使他赶回来,也于事无补,只是徒增伤心而已。
母亲的葬礼非常简单。父亲说,这是母亲的意思。
今天,把所有的事情都料理完了之后,我终于和父亲有个平静的说话的机会。父亲一开口就说起了你。
“小颜,那是个好孩子。”
父亲黑黝黝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朵苦涩而慈爱的笑容。他说是这个家和容博拖累了我。他说,妈妈去之前的这一年里就总是希望我能有一个好归宿,而江硕那孩子实在可怜。
妈妈还记得你!我好吃惊,因为那都是五年以前的事情了。而且,那时妈妈的意识并不清楚,她甚至把你当成那个可恶的……
“他来过两次,也从不问你现在在哪儿,只给你妈带来一大堆药,买好多东西,在家里住几天,就走了……”
阿硕,何苦呢,你何苦如此呢?
我禁不住要流泪了,为自己的爱人流眼泪不是一件可耻的事,不是吗?环视着我的房间,这寒怆的竹楼,你是怎么能在这里住下来的呢?记得那次你在成都,在那家小旅店里,你说住不惯,难受得睡不着觉。你终究是过不惯穷人家的生活呢,可你却要来这里住。
阿硕,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你吗?不知道我的思念能不能穿过这暗夜,穿过这广阔的地域空间,到达那个不知名的地方的你的身边。是的,我想你,阿硕,好想好想。我不再矫情,也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不去想那些背负在身上的包袱。阿硕,我想你。
记得五年前,同是在这个地方,同是对着一片清冷冷的夜空,你问我,我会不会离开你。那时,初接受你的感情,我的心里只有惶惑与不安。未来,不知名的未来,我是从不敢去想的。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我也不管未来会怎么样,”你一脸的专注,认真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玩笑的表情。“我只要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必须思念我。”
是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David已经追我追了两年,我感动可是无法接受。而思念,我已经是一个无法痊愈的思念者了。阿硕,阿硕,你若有心,也该谅我。
推开窗子,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你在楼下呼唤我,并用火焰来宣扬你对我的爱。只是,今夕何夕,你可有为另一个女孩子做同样的事情呢?那个女孩子有像我那样感动吗?
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无法磨灭的震撼与感动。躺在床上,竟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同寝室的女孩儿在热烈的聊着你,也羡慕着我。被你喜欢上已是无上光荣的事情,而又如此费心的去表达简直是不可救药的浪漫。
第二天一大早,我顶着红肿的眼眶,早早的离校而去。但一出校门,就看到你。你一脸了然的表情,仿佛知道我要逃。
你毫无顾忌的牵住我的手,说要陪我玩儿一天,你知道我的火车是在晚上。
我默然,仅一天而已。
你说,我看起来又苍白又娇小,风一吹似乎就要倒。你说,你要我胖乎乎的,健健康康的;你说,你不会再让我晕倒,让我哭;你说你再不要让我受苦,再不对我发脾气。
我的头晕晕的,听着你的话,我觉得飘飘忽忽的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
然后,那天,你第一次吻了我。我听到你紧张的心跳,看到你颤抖的手和唇,感觉到你急促的呼吸,我不禁高兴了起来。你竟是那么纯情的,你也许交过很多女朋友,但是你绝对不和她们乱来的。这让我有了平等的感觉,让我的心也随之欢呼雀跃起来。
晚上,你送我到火车站。人很多,你护我通过检票口。感觉到你强壮的手臂为我撑出一方小小的天地,让我不被人挤。我的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新鲜的感动。
你回去吧,我对着站台上恋恋不舍的你说。你却神秘的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火车票来,“我买了你旁边的票。”你顺手扬了扬。
你陪我上了火车,坐在我的身旁。
你竟要送我回家!为什么,我问你,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柔弱。
你笑而不语。
我想起家里的寒怆,想起辛劳的父亲,想起病的胡言乱语的母亲,想起倔傲的弟弟,我禁不住又想起你的父母,年轻而漂亮,且富有。而我的亲人呢?
你一定要去吗,我用眼睛问你。
你坚定的回视我。要去就去吧,我在心里叹息。如果这能让你对我敬而远之,也好。
那次的火车,我第一次没有嫌长,虽然我一向在火车上吃不下什么东西,甚至吃什么吐什么。你细心而体贴的服侍我,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可你却没有一丝厌烦不适的感觉。
火车到了成都,你坚持我休息一天再回家,你说我的样子让你担心。
我在小旅店睡了一天,你却出去了一天。回来之后,叫醒我,给我看你买给我家人的礼物,还有你自己的衣物。这时,我才想起,你什么行李也没带。
第二天,我神采奕奕,而你却顶着好大的黑眼圈。你说,房子住的好难受,你睡不着。这让我不禁担心,你到了我家里,怎么能够睡粗布被子、木板床和竹楼呢。
可是,我担心的一切却没有来。你一到了那里,就不禁惊叹,比风景区的景色还要美,是真正的青山绿水,没有一丝人工的痕迹。你拿着相机,不停的拍照。你说,如果这里再有一座古朴的竹楼,那就更美了。我把你带到家门口,你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把我抱了起来,大叫这就是你所想的。那时正是下午,街坊邻居有很多在街上,甚至于爸爸正从家里出来,所有的人都直愣愣的看着你这个疯子。我努力的挣开你,用手阻住要亲过来的脸。我知道,那一刻,我的脸一定红的要滴出血来。
“爸,”我拉着你走到惊的发呆的父亲面前,好脸红地小声说道,“这是江硕。”
“伯父好。”
你恭敬有礼的鞠了个躬,把木讷的父亲吓得一怔一怔的。
你带给我们这个小山村里的震撼是你所不知道的。大家都知道了容家的二姑娘有了一个大学生男朋友,人又白又漂亮,而且有钱。大家都说,这容家终于要翻身了。很多人争着来我家,只是为了看看北京来的大学生。
出乎我的意料,你竟那样谦和、温文而有礼,让所有的人对你的印象更好了一层。
那两天,有着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我把家里的被子拆了洗了,再缝制起来。从姐姐去了母亲病了之后,我就自己学会做针线活了。你又一次惊讶了,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勤快的女孩子。我瞪着你,因为你的赞美那么没有诚意,一张脸凑过来只想吻我。你不停的跟我捣乱,说你也要学缝被子,结果被针扎了好几次。我帮你吮着手指,心疼地问你痛不痛,你却嘻笑着说,如果我觉得心疼的话,那表示疼痛转移了。
你饶有兴致的跟容博学说四川话,并且教他好多东西,把本来不开心的容博弄的服服帖帖。至于父亲,你该知道,他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带回来的,而他相信我。况且,你那么好,你没有表现出一丝对这单调乡村生活的厌烦,没有对简单的一日三餐的嫌弃,也没有对粗布被子木板床的一丝丝抗拒。你说,这里干净而舒适,你好喜欢好喜欢这里。你甚至帮我去洗衣服,说是帮忙其实是去玩儿。我看着你大孩子一样兴奋不已的表情,我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唯一让我难过的是母亲,神志不清的她居然把你当作那个混蛋。不过还好,母亲只发作了一次,后来便对你没有再抗拒和害怕了。
我问你,对这个家失望吗?
你说,爱一个人,就要爱屋及乌,爱她的一切。
我好感动,感动而心酸。
那个春节,第一次我们一起度过。我们一起守岁,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彼此,足矣。
年,过完了。随着开学的日子的临近,我却一天天伤感起来。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你要去上研究生了,而我呢?我想起家里的负债,想起容博的学业,想起苍老的父亲和病弱的母亲,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们的路如此的不同。
我们就从这间屋子出发,离开小村,离开四川,到了北京,回到那个大都市,回到了以往的生活。寒假里的一切就像一个梦,可望而不可及了。
毕业前的半年,那又是一段怎样的日子啊。
甜蜜伴着痛苦,彼此相爱却又彼此伤害。
你说,我若有心,也该看到你的心,也应该留在你身边。
你的真心我看到了,我很清楚,可是,我……
记得毕业的那天晚上,你喝醉了,你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醉话。我很伤心,人说酒后吐真言,我不知道你原来是那么怨我。
“……容,我好……累,你……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想……在想什么,你那么……那么难捉摸,我爱得……好累……”
我抱着你,听着你的胡言乱语,心揉成一团。我不知道,原来爱我是一件让你很累的事情。阿硕,对不起。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那一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毕业了,我该继续留在你的身边吗?
那晚,你睡在我的膝盖上,我呆呆的看着你的睡颜,我想了很久。
最后,我决定离开。
阿硕,对不起。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抱歉。可是,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仍然会选择离开。我的家教和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去依靠你,如果我那样做了,我就不会是容颜了。
所以,我走了。在你还没有醒的时候,我走了,虽然我真的很伤心。
那天,我看着火车外的原野,脑子里空无一物。我知道我走了你会伤心,但是这种伤心会持续多久呢?我不知道,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半年,也许是更长的时间,或者根本没有这么长,你那么出色,总会有那么多的女孩子喜欢你,你又会怎样呢?我不敢抱什么期望,不是对你不抱期望,而是对自己不抱期望。
算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阿硕,阿硕,你可知我?
David今天发了电报给我,询问妈妈的病情,让我保重身体。本来想做到这里,就在雅顿辞职的。你知道的,David也是那样一个执迷不悟的人,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可是,没有想到妈妈去的这么突然。
阿硕,阿硕,明天的路,我又该怎么去走呢?
夜,已深了。
不管你身在何处,祝你好梦。
你的容颜
96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