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江硕的信》辛荑

5、第五封信

　　阿硕：
　　我，居然又写信给你了，曾经那么坚定地打定决心说要把你忘掉，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这一次，再一次从你身边逃开，我的心几乎都要碎了。上一次走时，我至少确定你是爱我的，而这一次，我没有那么笃定了。阿硕，你变了，你真的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阿硕了，你把那个纯真、可爱、毫不世故的江硕丢到哪里去了？
　　我从没有想到过会和你重逢，我一直认为那或许是下辈子的事情。因为你在我的心目中，已经是那样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梦了。
　　那天，之所以去吃饭，是和David饯别。David要出国了，他终于决定退出这场无望的单恋了。我和他居然在街头看到了云顶，原来这里也有云顶。我就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里面的格局竟和北京的云顶惊人的相似。我疑惑地看着四周，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仿佛看到了你。
　　叫上来一大桌菜，我一点都吃不下。迟疑间，竟看到你和一个漂亮的小姐走了进来。
　　“江硕……”
　　我傻傻地看着你那张在梦中拼凑了千万次却总拼不完整的脸，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我是否叫了出来，但我看到你急急地转身，我终于看到了你完整的面孔。
　　我瘫软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直愣愣地看着你走进我。我看到你的喉头抖动着，把我从椅子上扶起来。我再看不清楚泪光中你浮动的脸，然后，我就被你紧紧地抱在了怀里。你如此地用力，仿佛要把我揉碎一般。阿硕，那一刻，我忘了所有的一切，我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你。而那一刻，你也像极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江硕。你不知道，我有多大的欣喜。那一刻，我绝对没有预料到结局会是这样。
　　我们就这样重逢了。
　　这家云顶是你开的。你说，你买下了北京的那家云顶。你说，因为知道我在上海，所以你就在这里也开了云顶，只希望有哪一天我能看到能走进来。
　　我心酸而感激，仿佛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痴情，专一而煞费苦心的江硕又回来了。可是一抬头，我看到了那个和你一起进来的漂亮小姐。她蹙着的双眉表示着不悦，冷冷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
　　David开心又有些失落地祝福我。他说，他终于可以放心地走了。
　　David就这样走了，他的离开着实让我难过了一阵子。可你的出现加上工作的繁忙冲淡了对他的歉疚和想念。
　　我们彼此讲着分别后的日子。求职的艰辛，世人的白眼以至于没有钱饿肚子的事，都被我大大淡化了，我只说我的幸运，幸运地找到工作，幸运地养家糊口，幸运地……再遇到你。
　　最后一句话，我没有说出口。能够再遇见你，我真的非常非常地感恩。
　　“你一定吃了许多苦。”你的眼神像许多年前一样专注。
　　可是，分明的，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一丝保留。
　　你说你曾发疯地找我，在宿醉的第二天，你看到了我的那封信。你不相信我已经走了，你不相信我们以后再无法见面。你跑到云顶，跑到我曾教过的学生家里，跑到我们去过的任何地方。
　　后来，你死心了。
　　“你存心要离开，即使我找到了你，你也会再跑掉。”
　　所以，你放弃了这种毫无头绪的寻找。后来，你又去了我家，去看望我爸妈。你说你潜意识里希望我能够回家。可是，一年年过去，我却杳无音信。
　　“所以，你毕业后，就开了云顶？”
　　为了我吗？我想问，却没有问出口，我又何必问呢？
　　你会每天打电话叫我起床，接我下班，陪我晚餐。问你不工作吗，你说你是老板，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给下属追到一个老板娘。
　　我害羞而脸红。你说我总是改不掉脸红的习惯，你说你喜欢我害羞的样子。
　　“别离开我，别再不声不响地走掉，再来一次我肯定承受不住。“
　　很多次，你都抱着我，轻轻地在我耳边恳求。等我拉开你时，总是发现你脸上有未干的泪痕。
　　是的，我不会再离开你，因为分别的痛苦我已不想再尝一次。有很多次，我都想，做一个依靠男人的小女人其实也没有什么。因为，我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依赖的对象。
　　直到有一天，这种快乐被一个自称是你未婚妻的女人打破了。你告诉我，陈晨是你的合伙人、好朋友，却没有说她是你的未婚妻。
　　“我和他在一起五年了，你呢？在你的离开让他痛苦的时候，是我在他身边安慰他。你呢？你在哪儿？我陪他去桂林、去黄山、去巴黎玩，我和他一起在草原上骑马驰骋，他过生日我陪他共舞到天亮。这些，你对他做过吗？他在空地上写下‘我爱陈晨’，用火来证明对我的爱……”
　　我悚然一惊，这算什么？难道那是你惯用的伎俩？
　　阿硕，我好失望。你何苦呢，既然有了未婚妻，又何苦来招惹我。你以朋友的方式来待我，我即使心痛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我不能强求你这么多年只爱我一个人。
　　“我们以后做普通朋友吧。”我在电话里冷冷地说。
　　很想很想大哭一场，可流不出一滴眼泪。电视里放着世界杯，我一点看的心情都没有。从来不喜欢足球，却因为你的关系对它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想起许多年前，我肆无忌惮地为你加油，而你因为我没去看你的比赛而受伤。那时的你，多真挚，多单纯，多好。
　　五年的岁月对你做了什么，把那么可爱的少年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你有几天没再来找我。阿硕，其实那时我依然是爱你的。已经那么多年，爱你已是我戒不掉的习惯了。
　　你最后来了，你说，你已解除了和陈小姐的婚约。
　　我无法理清那种感觉，我也不知道我们以后是否能在一起。所以我说，让老天来做决定吧。那天晚上，是世界杯的决赛，东道主法国队对巴西。
　　“如果法国队赢了，那我们就在一起。”
　　“这不公平！”你大叫，“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感情压注在一场球赛上？”
　　我说，我坚持。要不然，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无奈，只有答应了。
　　那一晚，你我都无眠了。
　　比赛一完，你便兴奋地打电话给我。“容，你怎么说？”
　　“你睡吧，明天再说好不好？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打电话给你。”我像哄小孩子一样跟你说话，有那么长久的时间我没有这样温存地对你说话了。
　　“一定啊，不然我就不吃饭。”你又是那种撒娇耍赖的口吻，活像几年前的你。
　　我答应了。你说你那一觉是我离开你后，睡得最甜美最安稳的一觉了。我再打电话给你时，你居然还在睡。
　　“我现在北京呢，”我不理会电话那头你的惊呼，“我来出差。硕，你不认为我们应该来北京吗？”
　　你说你会尽快过来。
　　完成公事，又去看了容博。我的弟弟，也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有一个漂亮的弟弟，实在是一件让人骄傲的事。容博再不是几年前你见到的那个小男生了。现在的他内敛而深沉，个头也不在你之下，还有了女朋友。
　　三毛说，老二就像一块夹心饼干里夹的心。可能，我是那种比较不出色的那块夹心吧。我的姐姐十八岁时已经是我们那里出名的美人，我的弟弟自不必说。而我，相貌平平而已。想不通你，居然喜欢上样貌这么不出众的我。想起大学时的系花，叫什么来着，那么中意你，而你却让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伤了心。而今，又是陈小姐。
　　你说，你做完公事马上过来。电话里我们约好在军博的地铁站口见面。不晓得为什么会选择了那个地方，或许是因为那儿有一家麦当劳？
　　“一定要等我！”
　　我会的，我在心里说。我们已经耽误了那么多年，我自然会等你。
　　我穿了一件颇为淑女的长裙过来等你，因为很久以前你曾说过的，你喜欢我穿这样的衣服。阿硕，我记得你的话，你的很多很多的话。
　　我知道自己提前了，可激跳的心让我无法再在饭店里待上一分钟。约好两点见面，我到地铁站时，只有一点半。
　　你还没到。我总不自觉地去抚已经梳得很整齐的头发，去整理裙摆。一向不喜欢这个样子，过于女性化。可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我愿意为你而打扮。
　　禁不住想着与你见面的情形，你会穿什么衣服？西装革履吗，我可不爱，我希望你在我面前还像以前那样随意。你会说些什么呢？或者，你会当众求婚。你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即使是在人潮如流的大街上，我想你也不会认为跪地求婚有何不妥。
　　而我呢，如果你求婚我会拒绝吗？怎么会，我已拒绝你许多次，怎能再让你失望。况且，现在五年前的问题已经不存在了。我终于可以和你站在一个对等的位置上了，再没有自尊的心结。我要告诉你，我好爱你，为你心动了好多年……
　　我想着，又看了下表，已经两点了，你还没到。
　　心，咚地沉了下去。你也许为事耽搁了吧，也许路上不通畅，也许……我这样安慰自己。
　　两点五分、两点十分、两点半……
　　三点钟的时候，你仍然没有出现。
　　我理不清什么感觉。夏日的太阳白花花地照在身上，我没有一丝感觉。我几乎有些绝望地站在那儿，想哭，可我的倔强不允许自己流出那代表着软弱的液体。
　　“容小姐。”
　　有人叫我。我回头，看到一个相当美丽的中年女人。她已不年轻了，可你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和曾经的美丽。阿硕，你就很像她。你知道的，她是你的妈妈。
　　“江硕这孩子从小独占欲、征服欲就强。从小，我和他爸爸就宠他，家里境况也好，所以他凡事顺遂，几乎没有什么他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有一次，我先生出国带回一个水晶球，送给了江硕的表哥。江硕想要，他表哥不给，你知道后来怎么了，江硕就把水晶球砸碎了。容小姐，你不赞同，是不是？我知道你是唯一一个让江硕头痛的人物。他在你身上下足了功夫，你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征服不了你。别的再漂亮再难驯服的女孩，他只要稍加努力，那女孩也必定服服帖帖。只有你不同，你从没有臣服于他。所以他使出浑身解数来博取你的好感。你当年一走了之，他虽心不甘，可也无法，所以他后来和陈晨订婚。人算不如天算，哪知你们又碰着了。你知道你像什么，像一顿大餐摆在他面前，所以，他急不可待地对你承诺。他今天没有来，是因为我说服了他。你是一个好女孩，我不忍他伤害你，你懂吗？……”
　　我不懂，也不相信。可是，你是真的没有来。
　　我又禁不住叹气了。容博说，如果叹气一次让人少活一天的话，我一定少活二十年。
　　我的生命，再次因你的出现而经历了一次转折。
　　我辞了职，离开了上海，又开始了我漂泊的生活。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初刚大学毕业的我，工作几年，我已略有积蓄。
　　回家陪父亲住了一段时间，可心情仍然无法平静。我是不属于这平静的山野的。
　　现在，我又要出发，去寻找自己的生活。
　　衣袋里，放着爸爸写给我的字条。
　　“小颜，你也二十七岁了，爸爸对你放心，可爸爸更希望你能找个好归宿……”
　　好归宿？我凄凉地笑了。望着窗外急速后退的原野，在玻璃的反光里，我发现自己惨淡的面容。
　　写到这里，我已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如果上帝让我选择，我一定表现地不那么特别，不让你注意到我，我们之间便不会发展出这样一段孽缘了。
　　我，这一次，是不会再想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