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江硕的信》辛荑

3、第三封信

　　阿硕：
　　你，现在还好吗？
　　现在，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你应该研究生毕业了吧。夜，已经好深了。好想你，今晚是注定失眠了。而无法入眠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想你，另一方面是因为David今天的举动。他是真的让我有些惊惶了，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中仍然只想到你呢？你，那个聪明、活泼、可爱、顽皮又有些玩世不恭的男孩子究竟在我身上施了什么法术，竟让我连不想你都不可能？
　　David是个好主管、好上司、好兄长，也是个可以做好朋友的人。同事小佳曾有意无意地说David对我有意思，我却从未在意过。直到今天，David请我吃饭，然后向我表白。我竟从来不知道他喜欢我，已经有一年半了。我对感情是如此的迟钝，或许你应该负大半责任吧。
　　David是第二个送我生日礼物的男生，也是第二个送我花的男生。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对他毫无感觉。就像哪一本小说里说的，当你心里装着一个人的时候，就无法再装入另一个人。我想，我大概就是如此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David，所以我便和他说起了你，你的种种。我说，你是我大学四年唯一的亮点，是我人生中最精彩的一页。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哪一个男生，能像你一样占据我的心。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呢？”David认真的问我，完全忘记了一个小时之前他曾经对我表白过。
　　我苦笑了。David，他真是一个好人。如果你不曾出现过，他将会是一个很值得依靠的男人。可是，认识了你，喜欢上了你，就注定了我无法再喜欢上任何人，就连不想你的勇气都没有。
　　我为什么不去找你呢？我也在心中默默的问着自己这个问题。容博考上大学，已经开始自己赚生活费了；妈妈的病情突然有了好转，父亲来信说她的意识不知怎么突然清明起来。可是，我如何去找你呢？我的自尊，我的矜持，我还是放不下吗？可是，阿硕，三年过去了，好多事都改变了，如果你竟有了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呢？我不能要求你像我一样。可是，如果你真的有了呢，我又情何以堪？况且，你现在已经毕业了，谁知道你会去哪里。人海茫茫，这一次，我是真的不知你所踪了。
　　忽然记起今天的日期，今天是十月九日，想起四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夜晚，我和你在一起，我第一次听见一个男生说喜欢我。我记得，那是在医院里。
　　记得你酷爱踢球，还逼我向我的学生请假，一定要我去看你比赛。我实在不懂二十多个人跑来跑去抢一只球有什么意思，但看到你在球场上的英姿我却不由得心动。
　　我记得我情不自禁地出声为你加油，惹得旁边的人侧目才回过神来。这从不是我的作风，可我竟为你而做了。我看得到，闲时你眼神会向这边扫过来，似乎是想证实我的存在。我几乎可以看得到你大大的笑容，是因为我没有离开吗？中场休息，你跑来这边，完全无顾忌地跟我说笑，惹得其她女生芳心暗妒。我知道，你是故意那么做的，是故意要让别人看到你和我的关系是不一般的。然而我从不是那种想成为焦点人物的人，所以，那一次以后，我便不去看你的球赛了。
　　记得那一天你大为光火，说赚钱难道比你还重要。我没有理会，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晚上，从云顶回到学校，已是十点钟，却看到你们的足球队队长孙维。因为你的缘故，我才认识你那帮朋友们。他告诉我你受伤了，因为我的缺席让你心不在焉，在对方的一次铲断中，你的右腿骨折了。
　　我在病房看到你，你的右腿已打上厚厚的石膏。你傻傻的看着我，不知为何，我竟有一些心酸。是我的缘故，让你受了伤。我问你疼不疼，你咧咧嘴笑了，说比和我跳舞时被踩疼多了。我们都禁不住想起你强拉我学跳舞，我拼命踩你脚的事。但笑过之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两人都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我躲开了你的注视，问你要不要喝水。扶起你的身子喂你喝水时，你却一下子捉住了我的手，害我差点摔了杯子。
　　“我喜欢你。”你激动的说，连手也是滚烫的。
　　这是我第一次向我表白，也是平生第一个男孩子对我说这样的话。我拿开杯子，你却不肯松开我的手。第一次被一个不是我亲人的男子紧紧的握着，我的心犹如擂鼓一般。过了许久许久，我才终于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好好休息吧，我希望你早日康复。”
　　“你陪着我，”你撒着娇，可炽热的眼神直视着我，“否则我不会康复。”
　　你耍赖的话，那时候让我生气，却无法让我狠下心肠甩手走开。那个话题你没有继续，你知道的，如果你再说些什么，我一定会走。
　　我不得不每天都去医院陪你，因为我若哪一天不去，孙维就会来找我，说你不肯吃饭。你居然对我撒娇耍赖，就像一个小孩子。为此，我不得不向我的学生和云顶请假。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里已经放你不下。只是，我潜意识里拒绝去想这个问题，我自己也不愿承认而已。
　　那些天，第一次可以轻松下来的我，整天被你逼着吃东西。你说我脸色红润了，健康多了，也漂亮多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最好看的。”当着你那帮兄弟的面，你毫无顾忌的真挚的话，让我脸红。
　　后来你出院，仍然巴着我不放，拄着拐杖扶着我的肩在校园里到处逛，让我打饭来一起吃，给你补习落下的功课，甚至于给你洗衣服。所有的人都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所以这样做，因为我认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去打工，我不后悔，真的。你曾经为我做了那么多，虽然我没有说，但我都记在了心里。直到那时候，我才终于有机会也为你做些什么。
　　然后有一天，你突然送我一套漂亮的衣裙。
　　“这是送给好朋友的礼物，你不可以拒绝。否则——”
　　我现在都还记得你当时的神情，你的眼睛里闪着的狡黠的光。
　　“否则，我就不吃饭。”你一副耍赖的小人嘴脸，“还有，明天中午十二点在你们宿舍楼前等我，我请你吃饭。记得要穿这件衣服，记得哦。”
　　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认为你大少爷的脾气又发作了，这么喜欢请人吃饭。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我下楼之后，却发现你和两个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女在一起等我。那是你的父母。你好过分，竟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好气你，可在你的父母面前，又不好发作。
　　你的父母一定受了你的“威胁”，他们极文雅、极热情，极和蔼，口气里甚至有讨好的意味。我是一直知道的，你的父母相当宠你。我尽量有礼地应对，可那顿饭，实在是最无味的一次。
　　那一晚，你父母走后，我们之间爆发了第一次大的争吵。我让你从今以后离我远远的，再不要理我。你说我是一个没有心肝、铁石心肠的女人。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我又是你的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和你的父母见面吃饭？”我当时叫的好大声。我从来都没有发过那么大的火，脑子里是一片轰隆隆的雷声。
　　“你到了现在还不明白吗？”你的眼神里全是悲哀，“我当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一辈子还从没有像现在一样喜欢一个人，你不懂吗？”
　　你还是说了出来，在我屡屡阻挠你之后，你还是说了出来。当时，我看着你的眼睛，脑袋像是被什么炸掉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我心中对你的感觉，可是理智又那么清楚而诚实的告诉自己：我们是两个世界上的人。
　　是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好悲哀的事实，可是我不能不承认，我们之间，是真的存在着云和泥的差别。所以那次以后，我不再跟你说一句话，我又恢复到以前那种独来独往的日子。你的腿伤也一天一天的好转，直至恢复健康。你，也没有再来找我。你是聪明的，只消你勾一勾小手指头，就有那么多芳心暗许的女孩子跑上前来，你何苦用你的热脸来贴我的冷……我，松了一口气，可是无法料理心中的那份失落。
　　我们的冷战持续了三个来月。我依然匆忙，忙的昏天黑地，为了打工赚钱，也为了考试。偶尔会在教室或校园里遇到你，双方都面无表情的看对方一眼，就匆匆的撇开眼去。我知道你要被保送研究生，而我没有考研。我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路要走。
　　我以为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了，哪知就在寒假离校的前一天晚上你做出的那件惊天动地的事又把彼此拴在一起。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看小说，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我的名字。那声音依稀仿佛是你。我心里不禁一动。一会儿，声音大了起来，似乎是许多人在喊。我不禁一惊，从床上跳下来，跑到窗口，只见月光下楼前的空地上站着你，后面是你的那帮兄弟。
　　“哇，他们在干什么？”同宿舍的女孩迷惑不解，围了过来。
　　我打开窗户，一股冷气扑面而来。那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你，还是喜欢我的。这个想法让我兴奋，不禁对你挥挥手。
　　你看到了，然后你们停止了叫喊，众人一起让到了旁边去。你蹲下身去，然后一簇火苗就沿着特定的方向燃了开来。
　　我听到了好多人的惊呼声，肯定也包括了我的在内。因为那火苗燃开来之后，竟形成了四个大字：“我爱容颜”。
　　我爱容颜？！江硕爱我？我以为，以为你从此都不会再理我了呀。可是，你居然还说爱我，还以这样惊人的方式。我惊讶，我诧异，我感觉到泪水模糊了双眼，眼里只有红通通的火苗。我被寝室的女孩簇拥到了楼下，没待我回过神来，你便一把拥我入怀。
　　我的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那一刻，我只想到一句话：这一辈子，我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了。
　　转回头看过去，只见宿舍楼所有的房间都打开了窗户，每个窗口聚满了头。大概所有的人都在羡慕着这个叫容颜的女孩子。她究竟何德何能，能够得到一个男孩子如此努力、如此浪漫、如此深情的告白。
　　那一刻，你和我都成了风景，一道校园里最美的风景。
　　所以，阿硕，我是无法答应David，我无法爱上任何男人了。因为，在那个寒冷却又温暖的冬天的夜晚，我就发过誓，我这一辈子，只能是你的。即使现在的你，或许已经爱上别人，甚至于已经娶了别人。
　　已经凌晨一点半了，这封信也应该结束了。
　　阿硕，许多的话，也许只有留待来生再说了。
　　你的容颜
　　95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