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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亦非本愿 ...

  •   四、亦非本愿
      哀帝十七年,九月廿九。郁都,皇城后宫。
      “你说什么!张铁横死了?”
      “是,今晨值卫来报,卫军统领张铁横自刎于军帐,虎案上遗有奏章一本……”侍卫奉上一本奏章,淡蓝色的缎面如秋日的晴空一般,干干净净……
      ……
      木兰阁中,凤冠霞帔的美人一脸阴鸷,“ ‘北靖王者朝之梁柱,然铁横受命杀之,深感此举不义,愧对历代先皇……,然圣意难为……,铁横既违心行事,当自决以谢天下……’,哼,‘自决以谢天下’,张铁横,你好——啊!……
      “来人啊!传旨!两卫统领张铁横抗旨不遵,暗助叛逆雪松涛,将其枭首,悬首级于午门,以儆效尤!”
      “遵旨!”侍卫退下传旨,枭亡人之首去了。
      ……
      “启奏娘娘,昨晚奴才看见御史大夫冷宗英与张铁横在朝房密谈。”
      “混帐东西,何不早报!”
      “这……,昨夜圣上龙体违和,奴才,奴才不敢惊驾啊。”
      “……,你说什么?在朝房密谈?……,哼,倒挺会拣地方的……,只那二人密谈?”
      “在场还有江相爷与刑部尚书李乾李大人……,他们……,他们……”
      “他们怎样?别吞吞吐吐的!”
      “他们好像在、在骂娘娘……”
      “哦?骂我什么?”
      “没、没听清,好像是……,好像是说‘妖妃’……”
      “哼,好!说得好!来啊,把这奴才给我拖出去乱棒打死!”
      “啊!娘娘饶命啊!奴才记错了,奴才、奴才什么也没听见,没听见啊!娘娘饶命啊——”
      ……
      “哼,江子寒,你这老狐狸鬼得很啊……,拿自己的学生作挡箭牌……,可惜啊,可怜啊……,哈哈哈……”
      皇后萧雨荷看着手中染血的奏章,开怀大笑起来,外面传来内侍的惨叫,她竟笑得更甚了,娇艳的脸庞明媚如花,眼神却阴森可怕。
      惨叫和笑声交织在木兰阁四周,站在门外的内侍不禁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郁都东郊一座破败的祠堂里,一点零丁的烛火微微跳动在灰袍术士的掌心,术士对着烛光低声吟唱,“去!”术士的掌心中猛燃起半尽高的紫焰,旋即消失不见,术士缓缓脱下长袍出了祠堂……

      哀帝十七年,九月廿九。晚枫镇,雷家老宅。
      “云姬,你好些了吧,喝点参汤吧……”
      “王爷,我想……”
      屋内,北靖王雪松涛与爱妃去姬细语绵绵;屋外,北靖王世子雪风乘在石阶上负手而立远眺东北,面无表情。忽然他的眼神一变,右手在背后猛地攥紧。
      “雷烈……,怎么样了?”半晌,雪风乘开口问道。
      “失血过多很是虚弱,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只是左腿怕是废了。”仆役小心翼翼地答道。
      雷烈是雷氏的家将,是当年北靖王妃雷月婵嫁入王府时送亲的卫队长,后随雪松涛屡征漠北南荒,也是一员猛将。
      “记得小时候他常陪着我玩,我那几下防身的招式还是他教的呢……”听着世子的话,仆役不知如何对答,雷月婵嫁给北靖王时雷氏一族就人丁稀少,开始没落了。十几年来,更是“寂寞空宅棱窗老,秋叶满庭无人扫”,能找见的也不过是两三个雷烈这样的家将了。
      “走,去看看他……”

      哀帝十七年,九月廿九,子夜时分。晚枫镇,雷家老宅。
      云姬怀抱一个婴儿坐在小小的房间里,朦胧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一个美丽的侧影。婴儿静静地睡着,小小的胸脯前挂着一颗灰白色的珠子。
      云姬开始轻轻地吟唱。朱唇轻启,复杂的咒文从唇齿间飘出,浮动在四周,慢慢地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片紫色的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淹没了整个房间……
      紫雾萦绕了半个时辰后慢慢消失了,不是散去,而像是被什么吸走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婴儿胸前的珠子竟变成了紫色,正在微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云姬仿佛脱力了,瘫在软榻上许久不动。看到紫雾消失殆尽,绿袖推门而入,为云姬擦拭汗水。
      “王爷呢?”
      “与世子在前厅议事……”

      “……风乘,你……,你……,你可知思谋过重有伤天命……”
      “父亲,孩儿以为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
      “‘谋事在人,成事亦在人’……,唉……,罢了。郁都那边如何了?”
      “孩儿方才收到密报,父王请看。”雪风乘将一张满是褶皱的纸奉到北靖王手里,一枚紫色的蜡丸已然一分为二,正静静地躺在他的袖管里。
      “昨晚韦锋领骁骑三千出。张铁横自刎,妖后复枭其首,号令东门。卫军大营哗变在即。”
      “张铁横……”北靖王的目光说不出的伤感。
      ……
      “十七年,九月廿八,妖后擅专,着卫军击杀北靖王。左右卫军统领张铁横慕王之仁义,不忍杀之,遂逆旨按兵不动以保大昊神器。妖后怒,斩铁横,以其首级号令都门。卅,卫军将士愤而走,往云城寻北靖王……”
      《昊史  哀帝本纪  萧氏之乱》

      哀帝十七年,十月初九。郁都,丞相府。
      江子寒暴毙而亡,朝野震惊,文武百官纷纷前往吊唁,冷宗英跪在灵堂前长久不起。
      “方今天下边患未平,又起内乱。左右权衡,宜先攘外而后安内。
      予以为萧氏朋党之乱不过疥疮之痒,虽有害却难伤性命,故可缓图之。
      然边疆不宁实为心腹大患,急需良药,恰逢妖妃以西南之乱构陷北靖王,老夫不才觅得良方,此药可治大疾、镇小患,然需一药引,此药引便是张铁横……
      如汝日前所说,四方边患、萧氏朋党此皆为我大昊之祸患也,然各方知事拥兵自重也是多年故疾,所幸尚不成气候,此番正是行险招以求多方节制,换我大昊国内几年安稳,以平边患。
      ……,卫军者京畿卫戍,不受四方节制,若萧氏以卫军相拒,则除之甚难,故用张铁横之死换卫军离之……。然唐轩之流,无勇无谋,不过一看门狗,其部下也不过碌碌之辈,不足为患,却可与诸知事成对恃之势……
      此诚为师无可奈何之计也!
      ……
      老夫以铁横之性命行此计,愧疚难当,故亦当以己身为计铰萧氏羽翼。萧氏奸诈,必为张铁横之事迁怒于人,故老夫将计就计,当日朝房中一唱一合即是使萧氏迁怒于老夫……
      老夫不才,恬居朝堂几十年,弟子旧故遍及四方,老夫若为萧氏所害则朝野必起轩然大波……
      老夫知汝才高可成大事,遂以要事相托,望汝多方周旋动摇萧氏朋党,以飨老夫……”
      品味着江子寒的绝笔,冷宗英不禁伏地一拜再拜……。

      秋风萧瑟,寒意正浓,郁都西北的落枫山红得那样鲜艳而不真实,满山的枫叶映红了半边天幕,那种红不像少女含羞的娇红,而似愤懑颇深的沉红,阴郁得让人窒息。
      “江子寒是怎么死的?”
      “什么?”
      “怎么?皇上夜宴群臣,赏花填赋,皇后娘娘您也在场,不记得了?”
      “赏花填赋,当然记得。司空大人的‘睡荷吟’本宫甚是喜爱……,‘且慢行,临池拥荷听落雨’,雅极,妙极。”回眸之间,萧雨荷的眼中不再是皇后的威仪,眉目舒展宛如桃花初放。
      想起那日吕遂所作的“睡荷吟”,少女时的情愫又浮上心头:荷花池边,观荷听雨,痴痴地等着,盼着,想着……,面前的吕遂恍若又回复为当初的倜傥公子,“……,遂哥,你还记得雨荷喜欢的花……。遂哥,你……,还记得……”朱唇轻启,时隔多年再次唤起当初心中、口中叫了千万遍的名字,萧雨荷的眼中漾出一池春水。
      “皇后娘娘!微臣是想问:娘娘您不觉得江相死得太早了吗?”
      言落如掷石,恬静的水面瞬间破碎,一层死气渐渐蒙上那一池春水。“你……说什么?”轻轻颤抖着,萧雨荷的少女情愫再一次被扯得七零八落。
      “想不到,你蛊术更精进了。更想不到,你做起事来也更有章法了!啊?我的皇后娘娘,您的算计不错啊?江子寒这个眼中钉拔得妙啊!真妙!”
      “蛊?我没有……,我……”
      萧雨荷的右手骤然被吕遂提了起来,脚跟也不禁被带离了地面。钳住手腕的大手冰冷如铁,就是那只手曾经无比温柔地抚摸过她的双手,她的秀发,而此刻触手之下毫无温度,那种几近于冰的冷让她的心瑟瑟发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冷,遂哥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冷?……为什么遂哥的脸这么陌生……”无尽的疑问响在心底,萧雨荷坠入了无底的深渊,那么冷,那么黑,她感到害怕,感到冷,她想抓住什么,可任她如何挣扎抓到手中的永远只是冰冷。
      “蠢女人!不要自作聪明,我警告你,再敢擅自作主乱了章法,你知道会怎样!记住,我吕遂既可翻手为云,也可覆手为雨,我能把你推上天,就能把你打入地。比你漂亮,比你听话的女人好找得很,别帮我下决心废你,毕竟这些年你还蛮有用的……”耳畔的声音是冷的,迎面的呼吸也是冷的,一只同样冰冷的手笼在脑后,仿佛下一瞬间就会捏碎自己的头。
      萧雨荷忽然笑了,笑靥如花。她猛地挣脱了吕遂的手,腕间的珊瑚珠串劈啪散落,跳跃着逃掉了。“吕大司空!本宫是当朝王母,我只听到‘萧氏朋党’,好像没听说‘吕氏朋党’啊,到底是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你可要想清楚啊。”看着吕遂渐渐泛青的脸,萧雨荷的笑容更加灿如春花。
      “吕大司空太过夸奖了,本宫的治蛊之术还肤浅得很呐!就好像那天我就失手了,一个不小心错种到了江子寒身上。哎呀!万一哪天我又错种到司空大人身上就不好了吧,毕竟这些年你还蛮有用的……”玉指微转,右手拂过眼角,作拈花状,笑意更浓。
      “你……”吕遂看到了萧雨荷右手中指上那一点诡异的红,一时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忽然掐住了他的咽喉,捏断了嘴边的话。
      “哼!”吕遂拂袖而走,火红的枫叶下只剩下萧雨荷只手拂眉的曼妙身姿,看着昔日情人愤怒的背影,两行清泪悄然滑过带笑的眼角。揽裙移步,转头回腰,萧雨荷漠然独舞。一颗散落在地的珊瑚珠被踢开了,轻盈地跳下石阶,轻而脆的声音与美人的独舞相和,那么的孤单、落寞。
      “红叶落,珠玉碎,怨满阶。
      云鬓谁挽,素手孰携?
      步慢行,但看荷残莲谢,哪管落雨满肩……”
      萧雨荷轻轻唱着,舞着。秋风吹过,红叶满坡,一如她的世界飘摇着坠落,碎了一地。

      几天后,郁都城内,上至皇宫庙堂,下至酒肆茶寮,都在议论着江子寒的暴毙,
      “听说了吗,江老相爷不是病死的,是被皇后娘娘下蛊毒死的!”
      “对啊,我也听说了,老相爷多硬朗的身子啊,没病没灾的怎么就死了?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听说是因为老相爷开罪了萧皇后……”
      “对啊,对啊,我有亲戚在宫里当差,听她说萧皇后会使秘术,什么蛊啊、咒的……,老相爷死得冤啊……”
      “就是,就是……”
      ……
      萧后于后宫中听得此言,连杀内侍十数人,可关于她用蛊杀江子寒的流言却越传越广,朝臣私下里也议论纷纷。不出一月,满朝文武或告病,或丁忧,或上奏请外放,朝野上下一片萧条,其景持续长达近十年之久,其间,萧氏朋党几近分崩。
      直到哀帝二十二年,南疆刹海国派来使者请求联姻,才因萧雨吟的一篇《太平赋》使朝堂上复又站满了朝臣,然而萧氏朋党却沉寂多时了。同年,萧氏生子雪庆隆,为了立雪庆隆为嗣,萧氏复又开始抽紧自己的朋党之网。

      黑袍人的讲述再一次停了下来,男子的脸上的神色很是奇怪,三分得意,三分叹息,三分坚定,一分茫然,“这个女人,一生所求为何,只怕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吧……”
      男子静静地想着,神色往复地变幻着,上首的黑袍人也静静地坐着,隐约间似乎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哀帝十七年,九月卅,为北靖王之事卫军统领张铁横逆旨自杀。皇后萧氏复令将其枭首,并悬首级于郁都东门,郁都左右卫军哗变,出郁都而转往云城,欲投北靖王。到云城后听说北靖王在玉湖城西的晚枫镇,复又前往玉湖城。

      “王爷!我卫军虽为皇家卫戍,然只保明君,不保妖后。那萧氏残杀张将军,弟兄们不服啊!我们不相信王爷谋逆!现在我们就来投奔王爷了!……”
      “是啊,以前我们奉旨追击王爷的是被那妖后所骗啊!现在也来投奔王爷了!还请王爷不知者不怪,我们定誓死效忠王爷!”
      “王爷!……”十几名骑将齐齐立在雪松涛面前,一样的坚定与决绝。
      放眼看去是晚枫镇西一马平川的旷野,面前是风尘仆仆的骑将,远处的山谷里还静静地隐藏着一支尖兵,那是满伍的左右卫军,九千轻骑,二万余步军,足足三万多人。张铁横治军甚严,却平易近人,对待下属如兄弟,深受卫军爱戴。距他死才不过月余,这三万人就从郁都到云城,复又至玉湖城,如此速度便是行军也少见,可见铁人地张铁横的死是如何的愤怒!
      “王爷,我等听说过王爷的英名,但大都不认识王爷。王爷究竟是怎样的人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相信张将军!既然张将军是因为您才抗旨,我们就不能再追杀您,否则对不起他在天之灵!您说句话,如果您不让我们追随您,我们就走,我们自己杀回郁都,除了那妖后,为张将军报仇!”见北靖王迟迟不表态,卫军副统领王延一脸决绝地说。
      “你们——,你们此番私离职守已是犯下死罪了!若是再杀回郁都,那岂不是叛乱!纵是杀了萧氏又如何?犯上作乱,罪当凌迟啊!你们就这样为张将军报仇吗?”雪松涛一番话毕,众人皆无语。
      “那,王爷给指条明路吧!若不然我等自裁于此地,追随张将军!”
      “父王,孩儿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雪风乘向前一步道。
      北靖王看看了儿子,一脸无奈,苦笑一声,“说吧。”
      “列位将军,且听风乘一言。正如父王所言,你等已犯擅离职守之罪,依律当斩;若杀回郁都亦当斩,何谈为张将军报仇啊!如今边患方起,我父王又因而蒙冤,张将军正是因为相信我父王没有谋逆之心,才触怒天颜。尔等不若随我父王前往黑木城,剿平边乱,一来还了我父清白,二来去了张将军的罪名,三来尔等平乱有功,朝廷纵是论功行赏,可以抵了擅离职守之罪啊!风乘之言,还望列位三思。”说罢,雪风乘深施一礼,他堂堂藩王世子竟给一群武夫施礼,当即便获得在场诸多武将的信任。
      “世子所言极是!我等当随王爷平蛮夷之乱!望王爷成全!”
      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武将,雪松涛不禁在心底叫苦,“风乘啊,为何如此逼迫为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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