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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番外二(1) ...


  •   这是姜玹浪迹天涯的第三年,自从三年前在江南查案时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他便选择不再回到京城。

      生父被他从小当做父亲的陛下设计害死,母亲被强占成为他的妻,抚养自己长大的祖母为何不告诉他的身世?他那时候那么渴望能有母亲。

      这些年里,仇人冯明素已身死,而他的母亲还在罪魁祸首身边。

      听说王猛又纳了一个姨娘,也不知盈盈如何了。

      姜玹决定回京看一看。

      这日,他在食肆里吃了饭,打包了干粮,手持长剑,上马进京。

      路过一条巷子,一个女子从斜刺里蹿了出来,她一心只顾逃命,没见着前面有快马过来。眼看那高大的青骢马到了近前,后有追兵,愣是还往前冲。

      “吁。”姜玹立即勒马。马儿吃痛,前蹄上扬,十分不满地“嘶嘶”几声。

      铁蹄差点落在女子身上,她才感到后怕,身子后仰,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女子赶紧爬起来要跑,却在慌乱之间踩到了裙子,起了一半的身子又给跌了回去,正是这一耽搁,一群身着灰衣的男子追了过来:“好你个臭娘儿,还要跑?是不知道爷的手段,没把你打服……”

      说着抬手就要打人,只是那手怎么都落不下去,龟公才发现自己手腕被一条马鞭给缠住,侧头一看,旁边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公子,衣料普通,发髻用一根木簪子束着,但他形貌昳丽,平生仅见,通身气度不凡,尤其是此时,那双盛着冰雪的眼,甚是威严。

      目光往下,他腰间的墨色佩剑瞧着不甚显眼,却是价值千金的玄铁铸成,乃真正的利器、宝贝。

      几人都是风月场打滚惯了的,一看就知道这位公子不是寻常人,立刻收了凶相,恭敬道:“回禀公子,我们并非欺负良家妇女,此女是我们百花楼买来的,文书齐全,付了真金白银的,她来楼子这么久,吃我们住我们的,就是不愿意接客,眼下还千方百计要逃跑,我们自然是要追的,您瞧……”

      “多少钱?”姜玹撤回了马鞭。

      “……什么?”为首的龟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姜玹淡淡道:“我说,你们东家买成多少钱?她,我买了。”

      这下子不仅龟公们怔住,那摔倒在地的女子也呆住,她猛然抬头,纤弱的身子抖了抖,见马上那人又要看过来,赶紧埋下头去,捂着摔疼的胳膊肘从地上爬起来。

      龟公笑了笑,进了楼子哪有不加价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还请公子随我们回百花楼去问问东家。”

      姜玹带着女子从百花楼出来时,见她腕上挎了一个小包袱,便问:“没别的东西了么?”

      她方才在百花楼里已经换了衣裳,重新梳洗过,清丽绝伦的面庞再也无法遮掩。

      她垂下头,轻轻晃了晃。

      姜玹不再说话。

      女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高大的青骢马,吞咽了一口津液,抓住马鞍,踏上马镫。但她不愿接客,百花楼的老鸨便不让她吃饱,先前又逃跑过,现下猛然用力便觉一阵头晕目眩,手脚皆软,眼看就要跌倒。

      适时,她顿感腰上一暖,一股陌生的雪松味萦绕全身,身子瞬间僵硬,不敢再动。

      “可是不适?”

      她摇了摇头,姜玹不再多言,扶着她的腰轻巧一下便将人托上了马背。

      她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姜玹心中叹道。

      这是她第一次骑马,有些高,跑起来很颠,她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臂,怕摔下去,也怕再次回到青楼。

      马儿跑了一个时辰,姜玹勒马休息,将水囊递给才出恭回来的女子。

      女子接过,不敢直接对嘴喝,而是略举高了些倒了一小口含下去,低声道:“多谢。”

      两人坐在草地上,姜玹盯着前方的田野,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声音显得平常些,“你怎会在这里?怎么出了侯府……”

      是大哥待你不好么?这句话终究没问出来。

      女子身躯一颤,低下头不吭声,良久,才声如蚊蚋道:“我犯了错,被赶出侯府,无奈嫁给一个富商,大妇见我受宠,趁着……庞老爷去外地经商,便将我卖到了百花楼。我不愿……就想着逃跑了当街乞讨也好过在楼子里。”

      这女子正是时初月。

      当初她还在侯府做时姨娘,一念之差害死姜珠的另一位姨娘沈氏,后又被栽赃杀害沈姨娘之子昊哥儿。

      姜珠看她是嫡亲表妹饶她一命逐出侯府,她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回家?她已经给好名声的父亲抹了黑,如何还能回去?

      便送信给已嫁给钟三郎的继妹时初云,好在妹妹安排她暂时住进了陪嫁院子。

      谁知院子隔壁住着来京里谈买卖的富商庞老爷,被其下了药,强要了身子,只能与他做妾。

      时初月的声音越发、缥缈,最后消失在穿林而过的风中。

      袍角被风带得飘起,旷野安静得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姜玹起身,“走吧,否则无法在天黑前赶到驿站。”

      见他没有多问,时初月悄悄松了口气。

      夜里,姜玹躺在驿站的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就在这堵墙后。

      眼前一晃,黑沉的驿站变成侈丽的武安侯府。

      一个九岁上下的小少年坐在满是花树的池边,手里拿着《论语》,口中念念有词,正是在背书。孩童的声音很小,背得也不甚熟稔,时不时吞咽下唾沫。

      哒哒哒的声音响起,小小少女分花拂柳出现,冒出小脑袋奶声奶气道:“二表哥好厉害,这些我都不会呢。”

      小少年的脸悄悄红了,“咳,不算什么。”其实他方才背错了一句,但她一直夸他,他就会回去加倍努力,争取下次背对。

      画面又一转,巨大的百年梧桐苍翠蓊郁,这里是时府。

      小姜玹亲眼看到时初云将水悄悄洒在表妹的裙角,他便走过去推了那名义上的二表妹一下,拉着表妹走到一旁,笼着手凑近她的耳朵说:“你这个继妹是坏人,不要和她一起玩儿……”

      小时初月登时皱了小脸,“二表哥不能这样说,云儿是月儿的妹妹,不是坏孩子!”说完便走回去扶起正在哭泣的继妹,低声安慰她。

      他记得,那次之后,她不理他了很长一段时间。

      随着他和她长大,守孝、男女不同席,他们逐渐疏远,再没怎么见过。

      再次相见,依旧是在时府,他升任鉴卫指挥使,姑父请他到府上赴宴。

      来参加宴席的还有不少寒门书生,他不走文路,又是“臭名昭著”的鉴卫头子,再加上惜字如金的性子,跟他们说不到一块儿去,便觑了个空,去了园子里,希望能遇到表妹,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谁知,才到假山后,便看到一个少女落水,哪怕仅是晃一眼,姜玹也能认出来那是月儿。是以毫不犹豫脱掉鞋袜跳进水里,任他拼命游过去,终究是在湖对岸,离得太远,仍是晚了一步,瞧见她被一位寒门书生所救。

      对岸乱成一团,无人知道他也在园子里。

      是夜,他想去问她是不是愿意嫁给那个穷酸书生?若是不愿,他立马来求亲,姑父是个聪明人,一定会选他的。

      翻墙进了露霜院,听到里面有人在劝她。

      “好姐姐,你目光不要这么短浅,书生参加科考出来就可以做官,以后定能给你挣个诰命回来。你想想,那杨子虚已有功名在身,下一届会试再中进士,多好的前程啊。可比嫁一个只会坐吃山空的勋贵子弟强多了。再说,姐姐你这些年的名声不大好,好多勋贵人家的当家主母都要挑你呢,你说是不是?”

      姜玹的手紧紧攥着窗台,紧紧盯着另一道垂头不语的身影。

      许久之后,听到她说:“好,我嫁,我愿意嫁。”

      他兀自转身回家。

      她嫁人后他便不再去打听关于她的消息,直到某天,她被堂兄姜珠带回侯府做了姨娘。他才晓得她过得很不好,杨子虚为了钱和前途娶她,用光她的嫁妆,甚至动手打她、囚禁她。

      自己藏在心底的明珠如此不被珍惜,姜玹恨不得提刀上门做了杨子虚。

      而今他又晚了一步,否则带她回家的该是他。

      这是姜玹第二次错过时初月。

      姜珠的后宅很乱,时初月进去之后被人暗算了好几次。

      他去东府找大哥喝酒、给大嫂帮忙的次数增多,可都没再见过她。

      姜玹猜,她可能在躲着他吧,也是,他们幼时那么要好,眼下她竟做了自己大哥的妾室,她会难受,会自卑。自己只要一出现就会提醒她,她曾经出身多好,又遇人不淑而落到如今的地步是多么可怜。

      他不再明着去东府,只在背后悄悄帮她躲过暗算。

      可惜,陛下对他的怀疑也来得很快,下江南查案到被追杀,再知晓了真实身世,他实在是厌倦了攻讦算计,选择远遁江湖。也从此失去了她的消息,姜玹想,大哥是她的亲表哥,怎么都会照拂她的。

      可没想到多年后会在中原遇到她。好在这次不会晚,他会将她留在身边,好好对她,再不让她受苦。

      姜玹翻了一个身,将这些往事都挤出脑子里,墨色笼罩下来,他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早起,接着赶路。

      时初月没问他们去哪儿,只求他别丢下她,让她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就好。

      因为多带了一个人,姜玹走得很慢,一个月后才到了京郊,他找了一户农家,将时初月寄养在那儿。

      “你暂时住在这儿,我要回去看看盈盈,城里太危险,我不好带着你。”

      时初月乖乖点头,“嗯,我等你回来,你,保重。”

      姜玹心尖泛甜,嘴角微翘。

      时初月和鳏寡孤独的阿婆住在简陋的农家小院子,日出而起,白日里与阿婆做饭谈心,日落而息,夜夜安睡,这样简单的日子,罕见的舒心。

      经历过那么多波折,手上甚至沾过血,如今的她早就不再是满身戾气的天真娇小姐,也不是凄迷茫然的杨家妇,更不是被欲望嫉妒冲昏头脑的时姨娘,如今的她,只是时初月,平和而恬淡。

      她也会看人了,知道谁对她是真心或假意,是以当阿婆是亲祖母孝敬,阿婆也拿她当亲孙女疼。

      二表哥已经在京城待了好些日子,不知道有没有见到盈盈公主。

      一路上她也知道了姜玹的事,原来自幼被宠爱长大的二表哥过得并不如表面风光。

      时初月坐在院子里,边远眺京城的方向边思绪纷繁,希望二表哥快些回来吧,他们就认阿婆为亲,一家人一直生活在一起。

      一家人……

      这么想着,她便笑了起来。

      思及此,她又收起了笑容,年幼时,她曾想过要嫁给二表哥的,甚至一度把他藏在自己心底,连云儿妹妹都不知道。

      她知道爹爹也想把她嫁回侯府,可命运跟她作对,偏生冒出个杨子虚。她不想嫁杨子虚,但她的名声实在是太差,又落水被杨子虚抱过。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嫁他还能嫁谁,听说那时的二表哥很得陛下看重,还升了官职,他值得更好的人。

      从此,她的人生就好像一步错,步步错。

      当然,现下的她万万配不上二表哥,她是早就不奢望那些,只要以后能继续过这样的平静日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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