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颜色 一曲桃花》贺兰汀

4、第四章 一路风尘

　　窗外繁星灿烂，窗内烛花频剪，云缥缈坐在窗前，沉默的望着夜空中轻纱似的银河，在她身后，云芝正沉默的忙碌着。
　　“云芝，不要再收拾了，御剑山庄的东西，我一件也不会带走！”云缥缈头也不回的，淡淡的说。
　　云芝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赌气的将整理好的东西一一取出，依旧沉默的退了出去。
　　当屋子里只剩下苏伊一个人的时候，她又想起了姚惊鸿说的那些话，那些令她既雀跃又矛盾的话，她第一次发觉，自己是真的成了云缥缈。
　　订婚宴之后，姚惊鸿一路跟着她进了语荷院，然后关上门，抹着泪告诉她十六年前的那一场追杀……

　　“当时你身上除了那块玉佩之外，还有一样东西。”姚惊鸿心虚的躲闪着她的视线，迟疑的说，“那是一本谁都看不懂的天书。”
　　“什么书？”苏伊不解的追问。
　　姚惊鸿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苏伊惊讶的发现那居然是一张照片！
　　她捧着那张泛黄的旧照片，怔忪的盯着照片上金发碧眼的男子，迷惑于这种纯现代化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哪儿来的？”她问。
　　“这东西本来夹在天书里面，是我偷偷拿了出来。”姚惊鸿说完，指着照片道，“你看一下反面。”
　　苏伊依言将照片翻过去，然后倏地睁大双眼，震惊的看着照片背面那行清晰的黑色笔迹，用德语记载着一个贵族的名字：Herzog Karl August von Weimar。
　　苏伊大学时选的第二外语就是德语，因此她毫不费力的将那名字译了出来：魏玛公爵•卡尔•奥古斯特。
　　在不太安静的夏夜，她轻轻念出了这个仿佛带着魔力的名字，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照片上年轻公爵那英俊的脸。
　　姚惊鸿听到了那句咒语般的低喃，心中一惊，颤声问道：“缥缈，你能看懂这些符号么？”
　　苏伊指着照片上的男子，不答反问：“二姨娘，这人是谁？”
　　姚惊鸿的视线忽然飘向远处，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喃喃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不惯那群黑衣人欺负一个带着婴儿的男子，所以就横插了一杠，谁知那些黑衣人竟出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猎苑，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遇上庄主云端，云端救了我，那男子却不治身亡，他死前把那枚玉佩和《长生秘箓》放在你身上，拉着我的衣袖将你托付给我，虽然我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我答应他会照顾你，缥缈……”
　　姚惊鸿停顿了一下，忽然紧紧握住她的手道：“只要《长生秘箓》在御剑山庄一天，你就是安全的，否则江湖上就会不断有人找你的麻烦，你懂吗？”
　　苏伊点点头，反手握住她的手：“二姨娘，我明白的，可是我也有我的骄傲，即便是死，我也不能让别人轻贱我的真心！”
　　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姚惊鸿终是叹了口气，伸手将两张纸摊开在她面前，道，“这是云芝和云霄的卖身契，你收好，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多保重！”

　　烛火发出劈啪声，苏伊的思绪忽然被推门声打断了，她立刻转过头去，却看到云芝红着眼站在门口，委委屈屈的唤了一声：“二小姐。”
　　“云芝，你怎么了？”她问道。
　　云芝却不答话，只是匆匆走过来，将那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卖身契递给她，道：“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苏伊看了她一眼，不禁莞尔：“云芝，你对我好，所以我要报答你，在我走之前怎么也要先还你自由。”
　　“二小姐，你带奴婢一起走吧！”
　　“你已经不是我的丫环了，不必自称奴婢。”
　　云芝道：“我服侍您的时间虽然不长，可我知道你是真的对我好，我以后恐怕再也遇不到你这么好的主子了，所以我无论如何要跟着你，你要是不同意……”
　　“你待如何？”苏伊好笑的看着她，狡黠的问。
　　云芝憋红了一张俏脸，咬牙道：“你若不让我跟着，我就到院子里去大喊三声，二小姐喜欢薛神医！”
　　苏伊一愣，不可思议道：“云芝，你太狠了！”
　　“二小姐，奴婢还有更狠的，你绝对想象不到！”云芝一本正经的说。
　　她未说完，苏伊已经笑了起来，指着她道：“你还有什么狠招尽管使出来吧，我等着呢！”
　　云芝眼眸一亮，惊喜的问：“这么说，二小姐答应了？”
　　苏伊笑着点头，又将那张卖身契还给她，肃容道：“云芝，跟着我可能会有危险，你不怕吗？”
　　“奴婢不怕！”
　　“好，那么我带你走，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奴婢，而是我的朋友。”
　　云芝眼中充满感激，她深深看着云缥缈，许久没有开口，最后还是云缥缈受不了她煽情的眼神，借口要休息才将她打发回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在御剑山庄大门外，苏伊意外的见到了失踪许久的玉狐迷踪，他不仅穿了一身银白色的长衫，还很风骚地在长衫外罩了一层轻纱，一见面就对着她长吁短叹：“唉，小十七，大闹婚礼这样有趣的事，你怎么不等我回来再做呢？”
　　苏伊瞠目结舌的听了他这样一番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登上马车，谁知就在她想钻进车厢时，却忽然被玉狐迷踪扯住了衣摆，她维持着那个不雅的姿势，回头怒视着玉狐迷踪道：“你烦不烦，没看见很多人围观吗，放手！”
　　“你会怕人围观么？”玉狐迷踪笑眯眯的望着她，“小十七，没想到你都等不及我请示教主，自己就和御剑山庄一刀两断了，真是了不起啊！”
　　“我要走要留，关你什么事，又关教主什么事？”
　　苏伊话音刚落，嘴就被玉狐迷踪紧紧捂住了，她吃了一惊，狠狠瞪着玉狐迷踪，一双嫩白的小手死命往下扒拉那只大手，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玉狐迷踪在她耳边道：“你别再说这种话，我就放开你。”
　　看到苏伊连连点头，玉狐迷踪才放开她，却在这时被迎面飞来的几颗石子击中肩胛，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云缥缈已然被人劫走。
　　苏伊只觉得身子一轻，有片刻腾云驾雾之感，片刻后，她就被人护在了身后，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挡在面前的人是云霄。
　　“云霄，你怎么还没走？”她讶然，她以为云霄在得到卖身契之后，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没想到……
　　对于苏伊的问话，云霄就像没听到一样，只是戒备的盯着玉狐迷踪，而玉狐迷踪则一脸轻蔑的回视他，嘲讽道：“怎么，你的主子又换人了？”
　　玉狐迷踪这话明显是往云霄伤口上撒盐，嘲笑他在御剑山庄和明泉教之间摇摆不定，正邪不分，不忠不义，此时苏伊站在他身后，清楚的看到他颤抖了一下，终是于心不忍，大声反驳道：“迷踪，你差不多就行了，云霄现在是自由身，他没有主人！”
　　不知为什么，当云缥缈躲在云霄背后为他出头的时候，玉狐迷踪心里酸酸的，连带着他说出的话也泛起了酸味：“小十七，只为你一句话，我往返千里，你倒好，一声不吭就要离开，你说你怎么可以这么伤我的心？”
　　眼看着大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苏伊简直忍不住要仰天长叹了，她只是想低调的离开御剑山庄，最后却还是弄得尽人皆知。
　　她无奈的从云霄背后走出来，擦过玉狐迷踪的肩，再一次登上马车，冲着大门口对峙的两人一抱拳，道：“二位先忙着，缥缈不伺候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钻进车厢，对车夫一挥手道：“我们走！”
　　“小姐，去哪里？”车夫问。
　　苏伊说：“你就一直走，走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然后再找个住的地方就好。”
　　马车缓缓前行，御剑山庄被远远甩在了后面，高低不平的颠簸和耳畔辘辘的声音混合成一曲特殊的乐章，让人昏昏欲睡。
　　云芝第N次掀开布帘，看了一会儿后，回身道：“小姐，云霄还跟着呢！”
　　“唔。”苏伊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很快又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车夫已将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外。
　　云芝下了车，转身想要搀扶云缥缈，却见她早已利落的跳下了车，不禁嗔怪道：“小姐，你这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苏伊笑了笑，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晚霞，又看着客栈的招牌，若有所思的低喃：“你说的有道理，我应该装得更弱不禁风一点。”
　　“小姐，你要不想受那些规矩的约束，大可以换一身男装嘛。”
　　“笨丫头，你以为穿个男装就是爷们了，谁还看不出来么，何必多此一举？”苏伊敲了敲她的额头。
　　云芝正想说什么，小二已经迎了过来，冲她们哈腰道：“两位小姐，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两间房，再弄一桌好菜，我们简单洗漱之后就在这里用。”苏伊说着，跟随小二往楼上走去。
　　云芝在她身后嘀咕：“小姐，其实一间就够了。”
　　“一间？”苏伊回头瞟了她一眼，“一间房你让云霄睡哪儿？”
　　云芝茫然四顾，迷惑不解的说：“云霄不是走了吗？”
　　苏伊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边往楼上走边大喊道：“云霄，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苏伊说完，云芝就紧盯着客栈的大门，仿佛那样就能盯出个人来，可是盯了许久也不见云霄出现，她不由叹道：“小姐，我说过云霄早走了，不然这一天的路程赶下来，他会累死的！”
　　听了云芝的话，苏伊依旧不回头，只是又喊了一句：“云霄，你要想跟着我就快出来吧，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
　　话音未落，云芝就诧异的看到大门口人影一晃，接着，一身风尘的云霄顷刻出现在她面前，而这时，苏伊刚好推开二楼那间客房的门，对他们回眸一笑。
　　那一笑，云破月出，雪化冰融，那一笑，照亮了这简陋的客栈，洗去了云霄一路的风尘，成为他过尽千帆之后也不曾忘怀的永恒。
　　云霄静静的站在原地，像站在三月初春的原野，嫩绿的草随着他的心跳一起生长，茂密，直到铺天盖地，布满了他原本荒芜的世界，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底已多了一丝不一样的情愫。
　　洗漱过后，苏伊和云芝走下楼来，看到云霄正站在一张桌子旁边，飞快的抬了抬眼，又飞快的垂眸，低声道：“小姐。”
　　苏伊不甚在意的随便嗯了一声，拉着云芝坐在桌旁，挟了一筷豆莛，挑眉看着他道：“云霄，你坐下。”
　　云霄看了她一眼，恭顺的坐在她对面，却只是坐着不动，一径盯着面前的碗筷，仿佛要将那碗盯出个洞来，这时，一根碧绿碧绿的青菜忽然出现在他眼前，他抬起头，撞上云缥缈笑盈盈的眼眸，心忽然大力跳了一下。
　　苏伊将那颗青菜放在他碗里，戏谑的眨了眨眼：“跟马车赛跑了一天，你不饿？快吃啊，我和云芝不爱吃肉，这些都是为你点的！”
　　见云霄顺从的闷头吃饭，云芝噗的笑了出来，边笑边说：“云霄云霄，你现在是不是特郁闷啊，我当初也这样，可咱们小姐喜欢，她说别人站着她就吃不下饭哈哈！”
　　云霄仍旧不吭声，苏伊却将筷子一放，无可奈何对云芝说道：“丫头，你能不能留着那点力气，等明天咱们逃跑的时候用啊？”
　　云芝笑容一敛，正色道：“小姐，你可别吓我，你说咱们为什么要逃？”
　　“笨，你问云霄，今天他跟在我们后面，见到几拨人马跟踪我们？”
　　云芝将目光转到云霄身上，云霄抬起头，又低下，淡淡的说：“御剑山庄的人，鹤谷的人和明泉教的人，另外还有一群不知身份的黑衣人。”
　　云芝咽了咽口水，乍舌到：“这些人跟着我们做什么，小姐和御剑山庄已经没什么牵连了呀！”
　　关于这个话题，苏伊没再继续，她用筷子在白白的馒头上戳了几个洞，心想：云芝这丫头是因为缺心眼才跟着她，而云霄又是为什么呢？难道是为了报恩？
　　苏伊自嘲的笑了笑，她实在不敢相信，有人会用生命这样昂贵的代价去报她随意施为的点滴恩情，可是，怎么办呢，她想相信云霄！
　　“小姐，那些人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云芝看着那个被云缥缈戳得面目全非的馒头，小心翼翼的问。
　　苏伊轻笑一声，调侃的说：“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嘛，还知道我对他们有可取之处，所以只是被盯梢，而没有赶尽杀绝。”
　　“那么，御剑山庄的人是来保护您的？”云芝又问。
　　苏伊用筷子插着那个馒头，举起来晃了晃，笑道：“云芝，这才刚夸了你，你就犯糊涂了，御剑山庄的人不跟着，谁会相信《长生秘箓》在我手上？”
　　“啊！”云芝一声惊叫，“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
　　“怎么不能，我算是什么人，云出岫的妹妹，云端的义女？”苏伊仰着头笑了一声，“云芝丫头，你是火星来的么，怎么这么单纯？”
　　“小姐，那我们快跑吧！”
　　云芝说着就要起身，苏伊却闲闲的说了一句：“往哪儿跑？”
　　“小姐！”云芝气得跺脚，她对云缥缈这种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的态度十分不解，在她看来，这更像是生死由命的无奈。
　　“云芝，我早就说跟着我九死一生，你若现在想走，他们或许不会为难你……”
　　苏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芝打断了：“小姐，我虽然不会武功，又笨又没有心计，可能还会拖累你，但我不想走，为此，我什么都不怕！”
　　至始至终，苏伊一直浅浅的笑着，待云芝说完，她忽然伸展双臂轻轻抱了云芝一下，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神采飞扬。
　　她用那双比明星更璀璨的眸子看着云芝和云霄，轻轻的说：“谢谢。”
　　云霄察觉自己的目光已经在那张姣美的脸上停留了太长的时间，慌忙移开视线，轻声问：“小姐打算怎么做？”
　　“我还没想好呢！”苏伊道。
　　这时云芝忧心忡忡的说：“明天就是少庄主大婚的日子了，也不知道明泉教教主会不会……”
　　她正托着下巴发愁，却忽然被云霄狠狠推了一下，刚要发怒，却猛地看向云缥缈，一副恨不得把舌头咬掉的表情。
　　“小姐，我，我不是……”
　　“没关系，云出岫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苏伊安抚她道。
　　云芝仍然不信，低着头诺诺不语，苏伊叹了口气道：“明天，不管明泉教主会否出现，我们都不可能再这么轻松了。”
　　“小姐，只要慕容若落偷了那本什么《长生秘箓》，我们就安全了，是吗？”
　　“人家那可不是偷啊，人家那叫明抢，你说这人得多狂啊！”苏伊感慨着，感慨完了又郁闷，“谁知道他是劫新娘还是抢秘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