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颜色 一曲桃花》贺兰汀

5、第五章 客栈

　　云出岫大婚那日，距离御剑山庄百里之外的一间普通客栈却分外热闹，肩上搭着白毛巾的小二来来回回穿梭在众宾客之间，大声招呼着这些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江湖人。
　　苏伊在楼上出现的时候，气氛明显僵了一瞬，无数探究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她却恍若未见一般，目不斜视的步下楼梯。
　　八面玲珑的小二哥忙迎了上去，殷勤的将她带到大厅中央唯一空着的桌子旁，邀功似的说：“小姐，刚刚还有人想坐这里，不过幸好您提前预定了这个位子，小的才给您留了下来。”
　　苏伊笑笑，将一小块儿碎银子扔给他道：“多谢。”
　　“小姐想吃点什么？”他又问。
　　苏伊道：“跟昨天一样，弄几样小菜，再来一壶酒。”
　　小二答应着去了，云芝才疑惑的问：“小姐，你会未卜先知吗，好像算准了今日这客栈会人满为患。”
　　苏伊仍是笑笑，若无其事的把玩着手上的一只茶盅，听到旁边桌上有人在议论什么，那声音恰好能让她听清。
　　“师兄，你说慕容若落是要美人呢，还是要秘箓呢？”一个冗长脸的瘦子道。
　　被他叫做师兄的人满脸络腮胡子，声音粗豪：“我听闻凌云盟的大小姐国色天香，若我是慕容若落，一定劫了她，藏在明泉教夜夜专宠，岂不快哉？”
　　“呸，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姐姐岂能被你这种人……”那络腮胡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拍桌子骂道。
　　众人的视线顿时被这呵斥声吸引了去，苏伊也不例外，然后她就看到了女扮男装的席若纯。
　　席若纯本不想这么张扬，可她受不了有人当着她的面侮辱她的亲姐姐，这才出声呵斥，谁知话没说完就被那络腮胡身边的瘦子打断了：“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凌云盟的二小姐，看你这么大火气，莫不是嫉妒你姐姐？”
　　“你！”
　　席若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你”字，“噌”一声拔出剑来，却在这时被身旁的男子扯住衣袖，那男子轻轻摇了摇头，席若纯便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了原位，临了仍狠狠瞪了那瘦子一眼。
　　众人见一场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都索然无味的移开了视线，继续刚才的话题。
　　“师父，《长生秘箓》当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么？”问话的是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姑娘，一副乖巧讨喜的长相。
　　而她口中的师父则一身道士装扮，眉目之间颇有几分仙气，此时听了她的话，捋着胡须道：“相传《长生秘箓》是天上神仙所著，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妖怪盗了去，从而遗落人间，因此书中记载的皆是仙法。”
　　那小姑娘点点头，眼睛亮亮的说：“师父，那我们去把这本书借来看看……”
　　这番话再一次把众人的视线吸引过来，那小姑娘犹自滔滔不绝，而她的师父则在一旁高深莫测的微笑。
　　苏伊轻叹一声，暗道：居然连方外之人都不能免俗。
　　她抬起头，视线一一扫过众人，这些人无不心怀鬼胎，无不对《长生秘箓》垂涎三尺，虽然此刻相安无事，也许下一刻就会大打出手，而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你听说了么？”有人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长生秘箓》被人偷走了。”
　　“啊！”有人惊呼，“慕容若落这么快就得手了？”
　　先前那人道：“慕容若落要是得了手，‘千里鹤’早就有消息传回来了，当然不是他。”
　　“那是什么人偷了《长生秘箓》？”
　　“是御剑山庄的二小姐云缥缈……”
　　“消息可靠吗？”
　　“御剑山庄庄主云端亲口说的，还能有假？”先前那人信誓旦旦的说。
　　他说完之后，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苏伊这一桌，然而苏伊连眼睛都没眨半下，仍旧优雅的喝酒，从容的与云霄云芝碰杯。
　　“小姐，别喝了！”云霄伸手挡住了苏伊的酒杯，低声道。
　　苏伊愣了一下，推开他的手，笑着说：“云霄，你该不会以为我在借酒浇愁吧！”
　　云霄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低下头不语，苏伊一口饮尽杯中酒，喃喃道：“其实我早猜到了他们会这样做，御剑山庄，这就是所谓的武林正道，呵呵。”
　　苏伊说完又要倒酒，云芝忙摁住了她的手：“小姐，你已喝了不少！”
　　“云芝，我真的没事，这种酒醉不倒人的。”
　　苏伊又斟了一杯，饮下，仰头的瞬间，她已将御剑山庄的目的分析得一清二楚，这一刻，她不得不佩服庄主云端的心狠手辣，虽然云缥缈只是他的义女，可总归叫了他十六年父亲，在他眼里不过是一颗用来引开明泉教视线的棋子？
　　御剑山庄放出这样的风声，让一个弱女子成为众矢之的，这已然不顾云缥缈的死活了，好一招弃卒保车！
　　正想到这里，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马嘶，一男子利落的翻身下马，一跨进门就被众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询问。
　　“千里鹤有消息了么，他说什么？”
　　“慕容若落是偷了秘箓还是劫了新娘？”
　　“真的是云缥缈偷了秘箓么？”
　　……
　　那人被问得不耐烦了，推开众人，走到一张桌旁执起酒壶猛灌了几口，缓了缓道：“我家哥哥说，慕容若落没偷秘籍……”
　　他说到这儿，众人的反应就各不相同了，有的呆愣，有的失望，有的窃喜，而苏伊则是狠狠闭上了眼。
　　这时，先前那个络腮胡子猛地爆发出一阵大笑，豪迈的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慕容若落也是性情中人啊！”
　　“你知道个X！”那人斜睨他一眼道，“这慕容若落是劫了凌云盟的大小姐没错，可他放出话来，若要他放人，必用《长生秘箓》去换！”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男装打扮的席若纯首先惊跳起来：“你说什么，慕容若落劫持了我姐姐？”
　　“纯儿，冷静点！”席若纯身边的男子再一次拉住了她，然后回头深深看了苏伊一眼，率先走了出去，席若纯忙跟上去，在他们之后，又有一些人陆续离开，然而这些人的缺席，并没有减少众人对这件事的兴趣。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那络腮胡的粗嗓门再次传来：“唉，这慕容若落也真是的，这不唐突了佳人嘛，那御剑山庄少庄主在婚礼上被人劫走了新娘子，不知被气成什么样了？”
　　“可不是嘛，师兄，”他身边那个冗长脸的瘦子附和道，“你说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进了明泉教那种地方，还能完璧归赵吗，说不定……”
　　“是啊，今日婚礼没办成，就被明泉教抢了去，他日云出岫连休书都省了！”络腮胡感慨道。
　　“是谁在说明泉教的坏话，回去准备后事吧！”
　　红影一闪，从楼上飘下来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笑盈盈的眉眼，娇软的声音，重复着她上次在御剑山庄说过的话。
　　红衣女子一落地，便有人退了一步，指着她道：“火，火玲珑！”
　　她却没理会那人，只将目光转到苏伊身上，笑着说：“云二小姐还没吃饱么？”
　　苏伊闻言起身，对云芝和云霄说：“你们去收拾一下行李，咱们准备启程了。”
　　“是。”
　　“是，小姐。”
　　见那两人上楼去了，而云缥缈仍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打算，火玲珑也不恼，只娇笑一声：“没想到两年不见，小十七倒长了不少脾气呢，迷踪前些日子同我说我还不信，这下我怕教主见了你都会认不出呢。”
　　对于她这些话，苏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却还是不答言，等云芝云霄下了楼，三人便一起向门外走去。
　　“云二小姐这就要走了？”火玲珑见她仍旧不开口，不免也有些恼了，却强自压着火气道，“你不觉得应该谢谢咱们教主么，若不是教主劫了云出岫的未婚妻子，你可就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第一，那是你的教主，不是我的。”苏伊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火玲珑，“第二，他劫不劫新娘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第三，云出岫不是我的心上人！”
　　苏伊说完，众人都愣住了，就连火玲珑都有片刻的怔忡，但片刻后她就笑得花枝乱颤，连脸上覆面的红纱都被她的呼吸吹拂着晃动起来。
　　苏伊先是皱眉，又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她知道这番话不只火玲珑不信，在场所有人都不信，但别人信不信与她没什么关系，她的话说完了，脚步便继续往前。
　　但就在她迈出门的一刹那，却被云霄一把拖了回来，然后她后怕的看到门槛上钉着几枚梅花镖。
　　“哎呀，小十七的轻功不是很好么，怎么不用那招‘风吹仙袂’躲开我的暗器呢？”
　　苏伊靠在云霄胸前，云霄的手臂稳稳地托着她的胳膊，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火玲珑，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借力站直了身体，然后认真的，缓缓的，扫过场中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全都有能力让她顷刻间死去，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晰的认识到，自己原来真的没有资格去骄傲，但是，这一身傲骨也不容许她软弱，于是她弯起了唇，问火玲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自然是《长生秘箓》。”火玲珑直言不讳的说。
　　苏伊唇畔的笑容逐渐加深，她将视线移到二楼一个半开的房门处，扬声道：“阁下听了这么长时间，仍不愿现身一见么？”
　　随着苏伊的话音，一抹银白色的身影如一弯皎洁的月光，从楼上轻轻飘落下来。
　　四周忽然一片寂静，只剩下那道修长的身影，优雅的立于众人眼前，他有一头及踝的秀发，银白色，松松的系着一根淡蓝的绸带，虽然被白纱覆盖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真的很美，有一种欲语还休的美。
　　那人好像是笑了，一双眼睛霎时光华流转，美得不可方物，苏伊很不争气的失神了，就在这时，那人轻轻问了她一句话，声音很清，清幽、清远、清润，像一首歌。
　　苏伊依旧呆呆的看着他，看着这个钟灵毓秀的男子，他只是随意的站在那里，周围就变成金碧辉煌的宫殿。
　　“小十七，你的口水流下来了。”
　　苏伊倏地回过神，下意识的擦了下嘴，然后抬起头：“你刚才问我什么？”
　　那男子的眼睛又弯了起来：“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上？”
　　“她说的。”苏伊指了指火玲珑。
　　刚才怎么也不恼的火玲珑忽然急道：“我什么时候透露了教主的行踪，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哪有，你的眼光总是不经意扫向那里，而你又不敢真的伤我，只想留住我，所以我猜真正能做主的人在那间房里。”苏伊道。
　　说完正撞上那男子探究的眼神，她慌忙移开视线道：“那个，慕容若落，我现在可以走了么？”
　　“放肆，你怎敢直呼教主的名讳！”火玲珑厉声道。
　　苏伊无奈的摊了摊手：“我说过，他是你的教主，不是我的。”
　　“小十七，你作为人质待在明泉教的那两年，我待你不薄，你竟撇的这么干净么？”慕容若落含笑道。
　　“哦，那祝教主大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小十七，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慕容若落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苏伊道：“我以前是什么样？”
　　“你在明泉教的时候从来不笑，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每天就看着窗外发呆。”
　　“哦。”苏伊点点头，复又问道，“请问教主大人找我有事吗？”
　　明泉教主美丽的眸子眨了一下，为着这句平淡到极点的话里透出的坦然与无畏，他看着眼前这个神色如常，正等着他给出答案的女子，忽然很欣赏她的胆识。
　　“我听迷踪说你做梦都想回来，正好你自己和御剑山庄脱离了关系，所以我就来接你了。”
　　苏伊低下头，想起玉狐迷踪那次撞见她发疯，把她的疯话当了真，还为此连夜返回明泉教去求教主，可惜迷踪不懂，她也许回不去了。
　　“小十七，你的屋子我让人给你留着呢！”
　　苏伊一甩头发，将那些悲伤的情绪都赶走，笑着点了点头：“好，教主大人，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是什么？”慕容若落好奇地问。
　　他知道，对于眼前这个以温婉和美貌闻名江湖的，原御剑山庄二小姐，他给的关注已经太多了，可是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商量的语气和他说话，他们要么是战战兢兢的乞求，要么是打着正义的幌子索取，从来没有人，既不怕他也不鄙视他，像对待一个普通人那样对待他。
　　所以他也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好奇云缥缈的条件是什么，他当然不会完全相信迷踪的话，按照他一贯的思考方式，他甚至以为云缥缈脱离御剑山庄只不过是一场苦肉计，然而，他不介意陪他们演下去。
　　苏伊道：“我跟你走可以，但你要放云芝和云霄离开。”
　　慕容若落愣了一下，颔首道：“没问题。”
　　这样的条件能管什么用？
　　慕容若落不动声色的思考着，却还是猜不透眼前这个女子的用心，以她的聪明，放走自己的随从应该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难道是为了让他们回御剑山庄报信？
　　是了，她对云出岫那么痴情，怎么可能背叛御剑山庄呢？
　　不过，他慕容若落会怕了那些人么？就让他看看御剑山庄能有什么本事来向他要人！
　　慕容若落的允诺令苏伊松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轻轻抱了云芝一下，在她耳边道：“什么也别说了，云芝，我不愿意把你扯进来淌这趟浑水。”
　　“小姐！”
　　苏伊摇了摇头，转向云霄道：“云霄，我去明泉教玩几天，你先帮我照顾云芝，我回来再谢你！”
　　云霄低着头应了一声：“是。”
　　他知道他不能拒绝，他知道小姐是故意把云芝托付给他，他也知道慕容若落的狠辣隐藏在这副天人之姿下面，他担心，但他无计可施，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憎恨自己，恨自己的软弱和渺小，无法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