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楼酒店》柯林弗迪

107、第107章

　　“我爱你，”她哭着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现在居然那么容易就能讲出口了，“我爱你，正因为爱你，我真的无法接受你做过的事。如果你不杀我，我会自杀。我死了，我希望你从这个世界消失，人们不需要这样的神，请你不要再做坏事。

　　“你那么喜欢交易，我用我的生命交换。我求你，杀了我不要再做坏事…你控制着所有人的情感，人是快乐是悲哀，人是善良还是邪恶都是你挑挑眉毛的事。你说你不参与，可那么多人疯了，他们好像早早就把灵魂出卖给了恶魔，他们无惧死亡，他们崇拜死亡。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真的会死，他们被泯灭了人性，却在信仰重生。他们死之前却都在…都在和你说谢谢…啊！”劳念真的面对不了这一切，她好想死掉，“你是爱我的，我希望你是爱我的。如果你是为了我在残害这一切，我希望你也可以为了我，答应我。杀了我，别再出现了。”

　　代西走到她眼前，稳稳举起了那把枪。

　　安静，来自代西的声音：“这已经是第二次，你要求我杀了你。”

　　劳念闭上眼睛等待着，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感恩着。

　　“第一次你要求我杀了你，你一定认为，我不会伤害这个世界。可如果我不做坏事，你会回来找我么？”

　　她仍然闭着眼，等待那个时刻的来临。

　　代西又说：“就算我什么都没做而你还是出现了，其实你也会说，你是神，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做？”

　　劳念又睁开了眼睛。

　　“对吗。”代西笑了，“其实你可以杀了我的，神也会死，孔心悟真的没有骗你。你要不要试试？”

　　那枪口对着她，代西的眼里闪着光，目光仍是柔柔：“你想过的，你的眼睛回答了我。”

　　“其实你已经尝试过了，”她放下举枪的手，另一只手抬起，冲天花板上那个举着弓箭的丘比特招了招手，“记得吗？开始的时候你一次次的跑来想要审判我，后来你做梦都想掐死我。”

　　那吊顶突然打开了，里面一套弓箭飞到了代西手上。

　　劳念瞪大了眼睛，这是真的魔法了。

　　代西拿着枪和弓箭，又走到书架旁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绳子和胶带，劳念认出来，那是之前她买来和她‘做游戏’的。

　　那些情｜欲此刻在她心上千刀万剐。

　　代西拿着那些东西垂着眼笑了笑：“人常说死神是满纸邪恶，至暗时刻，我说不是，死神是灵动的，死神充满怜悯与愧疚。从很久以前你就是这样，你狠不下心杀掉我，就让我杀了你。你明明能懂那种痛苦，你体会所有的罪恶，你甚至怜悯那些…我知道，你就是那种痛苦，所以我愿替你成为痛苦本身…可为什么…”

　　劳念发现，代西哭了。

　　“我多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惊喜，”她是那么满怀憧憬深情凝望着她，她的泪光在黑夜里闪烁，“好，那我们再努力一下。”

　　经典的电影总是百看不厌。

　　让我为你再放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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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她还不是这张脸。

　　公元一九九八年，好梦成真俱乐部。

　　来客诉说着她的罪孽。

　　“我在舞台上长大，我的生活很简单，枯燥的练功房，控制体重，为了舞台上一秒惊艳的绽放。五岁学舞，二十五年，一晃我已经成了前辈。为了往上爬，更耀眼，或者被更多人看见，我付出了很多东西。我没有那种崇高的理想，只是除了跳舞，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上了台我就不用面对台下一地鸡毛的生活。我先生，他对我没兴趣。我嫁给他之前就知道，我也知道我需要他就像他需要我一样，那是个交易，我们都清楚。人要有能力承担对自己做的选择，这从来不是一件容易事。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对我的婚姻很自私，一味追逐我想要的而忽略了家庭，我从没为他付出过什么。”

　　“我很光鲜，我们都很光鲜。”

　　“团里来了新的小姑娘，比我年轻，比我更有背景，能力也好。我觉得她每次看到我对我笑着，那笑容里全是在对我说，回家吧。”

　　“可我没有办法回家。”

　　“面对舞台之下的一地鸡毛我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整个人状态很差，也影响到我在舞台上的状态，我开始犯一些低级错误，跳错，摔倒……我很孤独，我在孤独里失手打碎了好几个杯子。医生给我几个字，早发性帕金森。我拿着那张诊断书站在医院走廊，捏碎了，也不知道该问谁要理由。欲哭无泪。”

　　“我自省，没害过人。不知人生为何折磨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她看着来客颤抖的手指恶劣满脸：“你真美。”

　　那人在躺椅上别过脸，没期望得到什么反馈，只想倾诉罢了。

　　她笑：“求死之人最爱来我这儿，没胆量自杀，便求助于我。”

　　“传言好梦成真俱乐部里有神仙，今日一探究竟，有人来跳舞，有人来许愿？”

　　“哈…”她的客人误会她了，“我只是可以让他们不用再走出去。”

　　客人完全不害怕：“现在死我应该不用那么不堪，我不想抖成筛子被送进福利院。”

　　“陆烨诜？”她琢磨那名字，“嗯，名字也美。”

　　她又想做游戏了。

　　“红颜多薄命吗？”陆烨诜一点不谦虚，当然，女人若容貌长成这样子，不必谦虚，“我不在乎了，也不想珍惜。我不想破碎不堪地活着。”

　　她说：“那好，虽然红颜多薄命，我们也要来看一看。”

　　她身后的黑猫痛苦地哀嚎一声，如惊弓之鸟一般弓着身子站起来，全身炸毛，防御状冲女人露出尖牙凶狠地叫，拔腿跑到柜子后面躲着。陆烨诜见状，也不过问。是呀，她痛得无法理会猫猫狗狗的情绪。

　　那些跌倒又爬起呀，那些欢声和笑语呀，那些荣耀背后的落寞呀，那些沉默的伤痕呀，无趣。

　　那看看未来吧，不死的话，红颜会是祸水吗。那些咸腻啊，那如墨一般的海岸啊。

　　她就在那一刻愣住了。

　　“真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呢。”

　　陆烨诜揉着太阳穴问：“怎么？”

　　她仔仔细细盯着她：“如果你下一秒便死，你会有什么遗憾吗？”

　　陆烨诜想了想，苦笑：“我从没爱过人，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她哈哈大笑：“这可是我最多的东西了。我想和你说我的秘密，你要不要听。”

　　早就知道好梦成真背后的老板另有其人，今日一见，陆烨诜觉得这位真正的老板名单字，黛，神秘，阴郁，话里有趣。况且，她想，她和那些人一样，根本不想从这里走出去。

　　陆烨诜点点头：“要听。”

　　她从书架上拿了本书，随便掀开一页，装模作样：“一说，神造世人。太久了，久到谁也记不得。神说，或者人说。也许他们都说了，他们说——我们的悲苦与怨恨需要一个容器，这样人死的时候，悲怨苦恨统统留下，带走美好的回忆通往极乐。于是黛出现了，它不会有痛苦。它就是痛苦本身。”

　　“很好，”陆烨诜认真地听，这是个从没听过的故事，“那另一个版本呢？”

　　她对她的反应太过惊喜：“你真的希望，还有另一个版本么？”

　　“不是秘密么，书里有你的秘密？还‘一说’就说完了？”陆烨诜话里情绪寡淡的像个尼姑，不过是陈述着自己对秘密一词的认知，听起来倒像是反过来要来渡她一般。

　　“啊，你很聪明。我好喜欢你。”喜欢到想变成你。

　　陆烨诜笑了笑，不再说话。

　　“另一个版本，”她又换了一本书，翻开都懒得，对着封面就开始装模作样，“这世上以前有三个容器，装人类情感。一个装爱，一个装恨，一个装谎言。很久很久以前，忘了哪一天，这三个容器其中一个先被装满了，她有了人性。她兴风作浪，想做人，想爱人，想杀人。天下大乱，怎么办呢？”

　　“你走进来之前有想过，自己会和神对话吗？”她自己把自己打断，先问了一句。

　　“我就是当是做梦吧，醒了应该…我就死了？”陆烨诜身体力行向她展示，求生欲，那是什么东西，她的灵魂已经脆弱不堪到你说什么她都信。

　　她又开始自说自话：“哈…她们三个可不是人啊，她们是妖是魔是神，都做不了人。人有什么好做的？”

　　陆烨诜笑着耸耸肩，她知道的话，应该就不想死了。

　　“总之，”她总结，“另外两个神开始想办法，不能这样，我们把她杀了吧。”

　　“啊——”她觉得自己很坏，她很开心，“于是爱死了。”

　　“啊？爱死了？怪不得我没有…那，”陆烨诜还是很淡定，“你的秘密呢？”

　　“我的秘密？”她把两本书摆到陆烨诜眼前，“一说，谁说，他们都没说。这都是我说的。死掉的那个…我杀了她，但我爱她。”

　　陆烨诜拿起来看，翻了翻，终于皱起了眉。

　　古书么，道具书？已被时代淘汰的装帧和排版方式，她不懂判断，真古还是仿古。她也不懂阅读的章法，轻薄书页里爬满了字，她没看懂几句。

　　“这世间的恶多得和人一样，恶贯满盈，人满为患，太拥挤了。这世间的爱太少了，都是因为，我把她杀了。我是死神，是万恶之源，是这个世界的原点。黑夜穿过我变成白天，青山绿水穿过我变成大漠戈壁，小猫咪穿过我，”她回头找，那只黑猫冲她不满地叫，她笑，“变成了多多，星星穿过我……好可惜，还没有星星穿过我。”

　　“如果星星穿过你，会变成什么？”

　　“会变成想念的人。”你一定会把这颗星星带给我，她激动地想着，“杀了你可以，用你的爱来交换。”

　　“可我没有。”

　　“对，”她早早便已在这个时刻等待着，“那我们来做个游戏吧！换一个交换条件。你现在就死了那太可惜。我让你感受爱，你往海里走，往天上飞，你想怎么死都可以。你死后，你的这身漂亮皮囊就归我了。”

　　“你让我感受爱？你要我的…□□？”

　　“不错。”

　　“那，我感受的爱…是别人死前换给你的吗？”

　　她笑：“我的。”

　　“你的？可…死神也会有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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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记得所有事。

　　公元一九九八年，好梦成真俱乐部。

　　陆烨诜走进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漆黑的角落里，黑夜在等她。

　　黑夜开口说：“你没有守约。”

　　“你我约定，我死后你成为我，然后你会杀了她。如果我不死，你是不是就杀不了她。”

　　“你违了约，还想回来和死神谈条件？”

　　“你真的是死神吗？”

　　“你为何怀疑？”

　　“从你这里离开时，我以为你是个装神弄鬼的神婆。我以为你借别人想死的心，杀了他们。呵…”陆烨诜自嘲，“的确很像死神啊……”

　　黑夜笑了，笑得张牙舞爪，满目疮痍。

　　陆烨诜又说：“直到我…我看到那片海了……我很想走下去。可你对她的爱意将我填满，我感受到了，那些……真的太多了，我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可死神真的能有爱吗？我想起你胡乱说起的故事，你演得很潦草，我知道那是你用来骗人的，我知道。”

　　“我是不是死神，你都没有证据。”

　　“你那么爱她，为什么要杀她。”

　　“那是我的另一个契约，神不可以毁约。”

　　“如果…如果我想和你再立一个誓约，我承担我的苦难，请你，请你不要杀她。”

　　“你要违约，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痛苦，折磨。”

　　“还有遗忘，你会像忘了我一样忘了她，有一天你会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我只是不想你杀了她，如果我要面临的那么痛，那这能不能作为我交换的条件。”

　　“当然，当然。这可不是个等价交换的交易，虽然有许多痛苦你并不会记得，但我会替你把那些记忆悉数留存，将来一并奉还。”

　　陆烨诜不明白为何她眼里满是期待：“你会让我再见她一面吗？”

　　她笑：“当然，当然。”

　　走出俱乐部未至百步，整座俱乐部一声巨响，轰然倾覆。

　　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没有人知道，那是神的怒火卷起的风息。人可以违约，神却不能。人不可扭转时间，神可以，但因着那份契约，她不能回到那一天。

　　陆烨诜眼神空洞瑟缩在角落看着俱乐部的残垣，那夜之后，她的病例多了一页，早发性阿尔兹海默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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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二零一四年，后楼心理咨询室。

　　那个有着好听的名字好看的皮囊的陆烨诜早已性情大变，脾气暴虐。她曾经无比淡然平和，此刻却又真的破碎不堪，她坐在轮椅上颤抖不已看着她：“坏东西，你吃了我的心。”

　　“我早说过，这可不是个等价交换的交易。”她拿了个镜子对着陆烨诜的脸，“看看你。”

　　镜子里的脸不再是当年的美艳：“丑东西。”

　　“对，丑东西，这是你毁约的惩罚。”

　　“你早知道我会毁约？”陆烨诜像是记起了什么。

　　“当然，当然。”她得意地笑了，“你想死便能死，不想死就说不死，天下便宜全让你占了？不过我还要谢谢你，我不知道契约相抵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神不能毁约，我杀不了她了。”

　　“可你答应过我，你会替我爱她。”

　　“爱她？替你？”她冷笑着，“你忘了很多事，是不是也忘了，你的爱，是我的？”

　　陆烨诜皱着眉：“你的？”

　　“我给你我的爱，你把它当成你的，爱了她这么多年，爱能支撑你苟活一天，一年，十六年。可那是我的东西，你从没有爱。”

　　“我…从没有爱…”她重复着这伤人的句子。

　　“我的爱当然多，我爱了她多久？你算什么？你只是个残破的人，你用我的爱来战胜一切苦厄，我若收回来，你还剩什么？”

　　“她来找过我吗？！”陆烨诜颤抖着，她又记起来她的请求。

　　“找你？你若作恶，她便来找你。如果没有恨，动不了手，那我来提醒你一下。

　　“你是否记得你有个丈夫？那些年你还漂亮着，他对你没兴趣，记得吗？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下那场交易，回忆他把漂亮的你，送给了多少人当礼物。”

　　陆烨诜坐在轮椅上，表情逐渐扭曲，痛苦至极，那些死去的回忆突然袭击，她看见了再也无法忍受的场面。

　　“你当真觉得是你的爱护她不死，还是你终于明白，那是我的爱让她活着。”她笑得残忍，“记得你为什么前来求死了吗？又记得你走后真正的人生了吗？我说过，你记不住的部分，我都替你好好留存，现在都还给你。”

　　在巨大的悲怆里，她静静转过了身，问了陆烨诜一个问题：“如果当年你知道，要面对的苦难是这样屈辱又残忍，如果让你每分每秒都记得，你会不会改变你的选择？”

　　“我…”陆烨诜哽咽到说不出话，她好像明白了一切，又无法相信，她好像能停下这些颤抖，猛地撸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像是终于得到确认，认命般的苦笑着，“哈…多希望你是在骗我。可是这些年我的记忆里，在这一刻到来之前的所有时间里，我应该都很快乐。我的所思所想，我只记住了有关她的部分…为什么？

　　“是这样…对吗？”陆烨诜小心翼翼地问，她好像明白了，“不管那个叫爱的东西是你的还是我的，这些记忆是真的还是假的，可你是真的，她是真的，对吗？”

　　她用背影沉默地回应陆烨诜的疑问。

　　“…她好吗？”

　　“嗯，她很好，”她回过头邪魅一笑，“想见她吗？”

　　陆烨诜僵硬地点了点头：“我这样，她会认识吗？”

　　“你的丈夫做了不少坏事，本该我长着你的脸去送他上路，既然你想见她一面，”她蹲下身，递出一张卡片，“去杀了他，她会来的。”

　　陆烨诜慢慢伸出手，颤颤巍巍接了过去。

　　她轻轻闭上眼，好像看见了一场盛大的典礼：“得到死神垂怜的人，爱神也要眷顾。如果不能成为你，我怎么知道她爱上的到底是谁呢。我拒绝这种可能性。我可不想知道，如果没能成为你，她还能不能做到她答应过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