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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19年 ...

  •   2019年的8月12日,那一天并不算热。
      听雨在小县城的某家宾馆举行婚宴。

      婚宴前几天,听雨在微信上发来婚礼邀请。
      打开后,阿骊奇怪自己居然不觉得突然。
      她仔仔细细看了听雨的婚纱照。听雨化了妆,穿着白色露肩婚纱,留着长发,和印象中的她差别很大,简直是不同的两个人。
      看了一遍之后,她对新郎的印象非常模糊,于是点进去又看了一遍。
      阿骊给听雨发微信:“恭喜,你变成女人了。”
      听雨大概也是不好意思,发来一个表示尴尬的表情。
      “到时候早点来耍。”
      阿骊回复道:“我会的。”

      阿骊十一点三十四分到酒店。
      在楼下大厅看见一对璧人,旁边站在伴娘伴郎,也只是客套的打招呼。听雨不自在的样子。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装扮,还是对结婚这件事情。
      听雨说:“我有些二中同学也来了,你和他们坐一起吧。”
      阿骊微笑着点点头,跟新郎握了握手,拿走了一颗喜糖。
      上了二楼,阿骊没有去找听雨的同学坐的那桌,却找了靠近台子的一桌席面,跟着几个阿姨坐在一起。谁都不认识谁,阿骊很无聊,选了几个角度自拍。
      快到十二点。听雨穿着婚纱和一群人上来了。
      听雨很忙,要和认识的亲戚打招呼,要挽着新郎的臂膀,要和爸爸妈妈说话,要回应伴郎伴娘。在空余的一两秒,听雨看见阿骊,笑了一下,又被其余的事情分心。
      仪式终于开始。
      主持人在前面,拿着话筒,说着写好的台词。
      听雨和她的父亲站在红毯的一端,新郎和主持人站在另一端。
      新郎走了过来,她父亲慎重地把她交给新郎。
      在这个环节,父亲是要发言的。
      “今天,我把听听交给你,希望你们相亲相爱,相携一生。听听有很多缺点,也有很多优点,她是我们骄傲的女儿,希望你能多爱护她。”
      她看见听雨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觉得奇怪,参加了这么多场婚礼,第一次听到有女方父亲用这样不官方的语气叮嘱新郎。
      她像隔着一层雾,一层透明玻璃。心里冷静得很,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看着他们在台上相拥,她的父亲作为双方父母的代表讲话。两人的亲属在台上合影,被捧花砸到的人上台送祝福,两个向台下的人发红包。
      阿骊在台下照了很多照片。在他们相拥的时候,亲吻的时候,和家人合影的时候。
      仪式结束后,听雨被人簇拥着去换敬酒服。
      阿骊吃着饭菜,觉得这一切普通平凡地不真实。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因为太普通了,所以觉得不真实。
      像看着英雄迟暮。美人老去。得到受害者的原谅,出轨者回归家庭。这是人世常态。
      可是放在了听雨的身上。多奇怪。她明明是多么独特的一个人,现在却是和其他人一样乏味的婚礼仪式,像在演一场戏。只有她的父亲,在台上发言那个中年男人,说的话最真实。

      阿骊吃完了饭,虽然新人还没有完敬酒,但很多人都在开始离席了。阿骊也准备离开了。
      站起身去和听雨打招呼。
      听雨很忙,看见阿骊说:“今天招呼不周,以后再聚。”
      阿骊并不在意。
      倒是转身走的时候,看见她的父亲。
      没想到他还记得她,笑道:“你是听听的同学吧,不耍了?”
      “不耍了,叔叔。恭喜,先走了。”
      阿骊走出来后,回头看见叔叔还在看她,于是挥了挥手。

      那天,阿骊在朋友圈里放上听雨结婚的照片。什么文字也没有配,只是发了个祝贺的表情。

      2019年10月份,阿骊去成都出差。

      因事先联系了听雨。到成都后,专门抽出一个下午。听雨将定位发来。阿骊坐地铁,转了四号线,走出站了一直往前,走错了地方又返回去,好不容易才到小区门口。
      给听雨打完电话,阿骊坐在一个面馆摆在外面的空位置上等待。
      远远的,看见听雨带着黄色的贝雷帽,披散着长发走了出来。
      很奇怪的。熟悉的脸庞,陌生的发型和着装。混合在一起,熟悉也陌生。
      她说:“这么热还带帽子。”
      “头发几天没洗了,不戴帽子没法出门。”
      她心领神会地笑笑。
      听雨带着她去了一家小超市,买了罐装啤酒、带壳花生、泡椒鸡爪、奥利奥、薯片。
      听雨说:“刚好燕子给我打电话,我叫她一起过来。”
      “我有好久没看见她了。”
      “我也是。”

      听雨的家。并不算大的两室一厅套房,所有的房间都小小的。客厅最显眼的是沙发上一排玩偶。
      看见阿骊盯着玩偶,听雨说:“这大多是我下班后,在娃娃机里用硬币抓的。”
      “抓了这么多?”
      “其实以前更多,朋友家孩子来玩,非常喜欢娃娃,离开的时候,送了好多出去。”
      阿骊去厨房和卧室看了看,然后坐在沙发上,手里捏了个皮卡丘玩偶。她看着听雨从冰箱里拿出葡萄,洗干净了用果盘装好,把买来的零食放在茶几上。
      “晚上吃什么呢?”
      听雨拿着手机,边说边用微信建了个群,把她和燕子拉了进来,在群里发问。
      燕子很快回复了:“吃火锅嘛,有一段时间没吃火锅了。”
      阿骊无所谓,吃什么都可以。
      她俩开始在群里讨论去哪里吃。阿骊看着她俩聊,也不出声,后来差不多敲定了,阿骊发了个同意的表情。
      差不多六点了,听雨和阿骊出门。
      用滴滴打车,司机不知道具体位置,她们还没有到地点,先下了车。于是顺着路走,往右转,走了一百米左右,经过一家酒吧。听雨好奇,从敞开的门走进去,工人正在装修,店内光线不好,只是吧台处有两盏灯。退了出来,继续往前走,过了街对面便是目的地。
      火锅店的生意太好了,还不到七点,已经全部坐满了人,好在燕子还没有到,她俩去领了号,坐在外面的长凳子上等。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明明已经十月份了,空气却还是闷热的。
      店家在外面摆放了几台很大的风扇,铁扇叶子不停转动,也不怎么管用。
      她俩从工作开始聊。各自从事的职业,遇到的令人难忘的事情。忍耐与迷茫,不满还有固执,还有一点风骨。
      说到了婚姻上面。
      听雨说:“我现在想的,是怎么降低离婚对我父母的伤害。”
      看着阿骊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听雨突然笑了一下,说道:“你知道我情况的,我结婚只是因为父母。这件事情从几年前就开始计划。从物色合适人选,到见双方父母,一步一步下来,其中还换了人。之前那个人性格跟我挺合得来的,可是他是独生子女,势必是要小孩的,这点我不能接受。现在换的这个,好在不要小孩,离婚后不用牵扯太多,但是性格不好相处,什么事都斤斤计较。”说到这里,听雨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啧了一声,小声骂道:“死基佬。”
      阿骊这才明白过来,而在她婚礼上感受到的奇怪也有了合理解释。她想问很多,问透了,问明白了,弄得清清楚楚,可是她没有开口,她只是听她讲述。
      “真不知道他那位是怎么忍受他的。结婚的时候,他家拿的彩礼,我一分没留给了他,但是他连父母亲戚送的红包都在算计。我也知道我父母来成都次数比较多,他们一来,他就要过来这边跟我住,在外面吃饭,每样都要花钱。但是我父母也在出钱吧,他们还在计划给他买车。我不想两人的经济纠葛这么深,以后不好办。就想早点给我父母说我离婚了。但是这才几个月啊,如果离婚,我父母肯定受不了。”
      “虽然我们没有去□□,只是在各自老家办了酒席。但父母这关最难过,我已经让我爸妈失望够多的了,不忍心再让他们失望,可是我又没办法。”
      阿骊的心里也像是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没有星光的阴霾。
      燕子赶到火锅店时,她俩已经坐在了空位置上。服务员正在清理上一桌的客人留下的杯盏残迹。
      三人点了红锅,毛肚,麻辣牛肉,腰片,千层肚,梅林午餐肉,鹌鹑蛋,黄喉,藕片,干笋,贡菜,豆腐。每人一杯冰饮料。
      上菜的时候,服务员专程介绍了麻辣牛肉只烫三十秒,腰片熟了之后要蘸着干碟子。看来是以店为傲的。阿骊照着做,用筷子夹了麻辣牛肉在红汤里烫,熟的腰片裹上厚厚一层芝麻辣椒面,辣极了就喝饮料。
      阿骊很少说话,主要是埋头吃,或是看着坐在对面的听雨和燕子聊天。
      上高中时,说不上听雨与谁的关系更好,准确说她到处都是朋友,很受欢迎的一个人。阿骊当时看不透,觉得自己跟听雨关系最好。不然两人怎么会分享各自那么多的秘密?两人还有心领神会的默契,对方说的话正是自己未说出口的,是类似的童年经历,对周杰伦对香港老电影共同的热爱,半夜在女生寝室楼顶一人一只耳机,风将睡裙吹成一样饱满的风帆。这些经历浇筑了阿骊的错觉。甚至有一种根植于自卑的自满。这么受欢迎的人将我当做最好的朋友,足以证明我是值得的。青春期的阿骊就是这样的心态,而什么时候这错觉有裂痕的?
      大概是在看到同班同学的空间,里面有一张假期去附近山上游玩的照片。那座山上有隋唐时期的佛龛,一群人男男女女远远站在佛龛前,听雨在第一排显眼的位置。大家都在开心的笑,青春期的脸上无忧无虑。
      阿骊先是感到嫉妒,嫉妒里还有愤怒,就像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可是她没有立场。甚至嫉妒和愤怒都是没有道理的,无理取闹的。
      坍塌的错觉下面是真相,原来自己并不是听雨最好的朋友。
      她并非怀疑听雨对她的真诚,而是听雨那里本就没有最好这个形容词。你看,就算是友谊也是不对等的。这世上一样多这样的说法只是概念。
      燕子就是当时照片上的人之一。
      同样是高中同学,她俩在一个城市,她俩已经有她参与不了的话题。
      阿骊有点怀疑自己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和听雨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她俩明显不再是走同一条道路的人。她们共同走的道路在高中毕业时已经停止,牵牵绊绊这些年,也是她不愿放手的缘故。从听雨和燕子的交谈,她揣测得出,刚刚告诉她的那番话,燕子也听过。很多人都是知道的。甚至比她知道的更多更早。她是最后一个吧。是没有资格被定格在照片中的人。
      吃火锅的钱是听雨给的。走出门,已经八点多了。
      听雨看着她俩:“今晚你们都别回去,住我那儿。”
      阿骊摇头:“没有带洗漱用品,我要回酒店。”
      燕子劝道:“你可以用听雨的,我就经常来耍,都是用的她的。去嘛,好久都没有见面了,今晚我们好好聚一下。”
      阿骊心想,我怎么这么不随和呢。说不定亲切一点,随便一点,也会有很多朋友。
      于是答应了。
      三人往听雨居住的小区走去。
      每个行走在外的夏季深夜,阿骊会想起杜拉斯的《夏夜十点半钟》这本小说,继而想到上大学时,听雨送她的一本《爱》。
      她把这本小说的情节与《劳儿之劫》混在一起了。疯女人在河堤上不停地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地怀了孕,生下婴孩,孩子不知其父。为什么取名为爱呢?谁会爱一个疯女人,谁又关心疯女人曾爱过谁。而爱在《夏夜十点半钟》则变成了刺激的婚外情和凶杀案。还是《情人》里的爱要纯真一点。
      阿骊不自觉的看了看走在最左边的听雨,中间的小燕挽着阿骊的胳膊。她俩从成都的房价聊到万科、恒大楼盘。这是听雨的本行,从事猎头的燕子也是极为熟悉的。
      燕子说道:“现在住的房子在龙泉,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了,计划再买一套房,但是稍微大一点的房子要两三百万,如果按揭,压力太大了。”
      听雨说:“现在的房价太高了,去年这附近有个楼盘才一万多点,今年已经找不到这样的价了。”
      阿骊感慨:“在小县城每月赚几千块钱的我,买不起成都的房子。房价能降降就好了。”
      听雨说:“现在房价已经处于持续稳定的状态,再降也降不到哪里去。”转而讲起被甲方折磨的日子。
      三人进了门,在沙发坐定。
      听雨从冰箱搬出四瓶啤酒。
      燕子拒绝道:“我不喝啤酒,会长胖的。”
      阿骊也摇摇头:“最近戒酒了。”
      听雨没有劝,拿开瓶器开了一瓶啤酒,自己喝起来,一边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在电影库中找:“我家这电视里面能找到很多奇奇怪怪的电影,我有时周末没有事,就在家里看。”
      “我们看《搏击俱乐部》吧,”燕子兴致勃勃地说:“老早就想看了。”
      阿骊耸耸肩膀:“我无所谓。”
      听雨将客厅的灯关掉。
      电视荧幕的光,电影的光。打斗的,奔跑的,暗色调在更暗的黑暗中穿梭。
      阿骊看着电影但没有看进去,故事情节只是不断交错闪现的画面。三人随意地聊些话题,围绕着电影,又或者是随意延伸出去的别的细微末节,时光是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阿骊想起上高中时,很多个夜晚,跑去听雨的寝室睡在她的床上,或是听雨来和自己挤一张床。听雨的睡袍长又宽大,靠近了闻得到干净的洗衣粉味,还有温暖体温。
      就像现在,三个人挤着坐在一张沙发上,黑暗把过去拉近了变得触手可及。时间倒退,倒退到十几年前,她们变成十五岁的少女们。
      可是,再长的电影也会结束。
      灯光打开后,回忆挟持着心底的一点点不可言说的东西重新退回了没有被光照亮的地方。
      听雨找了两套干净的睡衣交给她俩。
      等燕子洗漱完,阿骊再进了洗手间。洗漱台上有好几个塑料杯,放有不同颜色的牙刷。毛巾是新的,准备的新牙刷放在毛巾上面。普普通通的洗面奶和乳液。
      听雨对着镜子刷牙的时候,脑海中什么都没有想。
      听雨还没有将啤酒喝完:“你们先睡,我等一会儿。”
      阿骊和燕子先去睡觉,是主卧室,还铺着大红色的床单枕套,红彤彤的被子上绣着喜鹊和并蒂莲。
      明天是周末。
      燕子问道:“你明天怎么计划的,不得回县城吧?”
      “要回去,明天先回宾馆收拾东西,坐下午的车回去。赶回去星期一上班。”
      “那不着急,明天可以睡到自然醒。”
      可是很早她就醒了,穿衣服的时候,燕子还睡意朦胧。
      “这么早就起来了?”
      “不早了,你慢慢睡,我先走了。”
      “听雨呢?”
      “她还在睡觉呢,”阿骊说:“你帮我给她说一声,我就不去喊她了,先走了。”
      “好吧,下次来了又耍。”
      阿骊悄悄地关上卧室门,走过客厅,走廊,在门口换鞋,打开防盗门后,走出去,轻轻地关了门。
      出了小区,路过卖煎饼果子、烤红薯还有水煮玉米的一些小摊,走路到最近的地铁口。
      地铁里空荡荡的,冷气很足。
      阿骊找了个座位坐下,拿出手机刷微博和朋友圈。
      到站时,阿骊下了地铁。
      用手机拍了一张自己在地铁里的照片。
      白色体恤,浅蓝色牛仔裤,长头发,背着单肩包,面目被手机遮挡。
      拍下的那一刻,刚好背后是返程的列车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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