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桃》吐火女怪

1、2020年

　　2020年的夏天，暑热与阵雨交替。
　　阿骊因公差去成都。去之前，在微信上给听雨发了一条信息。时隔半年的一条短信。
　　“周末有没有空，找你喝酒？”
　　过了一天时间，听雨才回复。
　　“好啊，随时欢迎。”
　　“到时候联系。”
　　可是真正到了成都，阿骊又不想去找她了。依旧只是发了条信息。
　　“事情有点多，不来找你了。”
　　听雨发来一个遗憾的表情。
　　阿骊没有再回复。

　　时间空下来，阿骊从宾馆走出来，带着口罩，随随便便坐上一辆公交车。在酷热的夏日午后，也不知道这辆车要去哪里，阿骊坐在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上，扭着头看这座城市。既看到了高楼大厦，也看到柴门陋巷，装修精美的殿堂人来人往，人去楼空的门市里面空空荡荡。宽阔的八车道路，左右延伸进去的才是生活的水泥路，穿着白背心大短裤的老大爷，坐在摇椅上扇着蒲扇，衣着时髦的年轻人骑着共享单车飞驰而过。
　　这就是听雨现在生活的城市。
　　到如今，她与她的差距不仅仅是小县城和大都市。
　　她说不清楚为什么不再想要去找听雨，明明在日常生活中某些时刻，她依旧是想念她的。
　　也许是人过三十，失去了青春期的冲动。也许是近几年见面泛泛而谈的那些东西让她厌倦。
　　曾经在眼神在言语之中闪现的幽微的光芒已经熄灭。
　　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坐在公交车上的阿骊，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可笑。于是笑了笑。抬头看见天空，天是蓝色的，阳光是发白的，棉絮样的云一层叠着一层，随着人的移动而移动。
　　阿骊突然觉得，人身体里的所谓灵魂，大概是和天空和白云一样的东西，只是被束缚在了肉身之中，这样抬眼望着天空，就像是灵魂望着归宿。

　　晚上，阿骊梦见在县城，上小学时父母住过的那套房子，阳台上有一盆君子兰，长长的茎上开着红色的花。远处的山上是一座铁塔，顶端有发绿的灯，放射线状的灯光四处扫射。房子里堆满了很多垃圾，有锈掉的铁，被撕碎的纸张，焚烧后的灰烬，发黑的尘埃，她想要把垃圾清理出去。
　　醒来后，阿骊觉得奇怪，为什么潜意识认为记忆中有些东西需要被清除呢。是什么东西被容不下，什么东西渐渐成为尘埃。又是什么在取舍和判断，用什么样的标准。
　　有一些东西在灵魂里生长，又有一些东西濒临死亡。
　　洗脸的时候，阿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齐刘海早就留长了，露出成熟的额头，黑框眼镜被近年来时髦的金属框架眼镜取代，圆圆的脸庞渐渐变得瘦长，脸泛着油光。
　　这是不再年轻的自己，镜中人与现实人对视，都是面无表情。

　　在离开成都之前，阿骊去了一趟曾经读过的大学。
　　转了一次地铁，出站后觉得满目全非，走到近处了，才找到学校以前的模样。
　　绯红的大门，进门处的路两旁的水池子里，浅红色荷花已经盛开。
　　阿骊先在石凳子上坐了一会，拍了几张照片，然后经过寝室楼下，食堂和操场。
　　校园里面依旧是停了很多私家车，来往的学生大多背着双肩包。女生不怕热，长头发披肩，男生穿着体恤衫，带着眼镜。
　　曾经，听雨来学校找她，她下楼的时候，看见听雨斜跨着背包，坐在寝室楼下的花坛边抽烟。
　　看见她，听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在你们学校抽个烟，好多人回头看。”
　　这里的学生大多极为传统，甚至是生活枯燥，所以短发体恤像男孩子的女生才极为显眼，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抽着烟。
　　阿骊忘了当时她怎么回答的，也许只是一笑。笑别人的少见多怪。等到阿骊去了听雨就读的学校，发现自己因为中规中矩也成了个异类。从舞蹈房走出来的女生双腿修长，背挺地笔直，不辨男女的男女美丽精致，男生穿着白色体恤，衣服下面的肌肉线条高耸，纹身从手臂延伸到耳下。她那种土气的好学生的样子，从老远的地方都能看见。
　　晚上，她在听雨的寝室，睡在床上，用笔记本电脑玩，床上笼着白色防蚊罩，她听见寝室的一个女生在问听雨这人是谁。听雨做了个手势，怎么回答的，她听不清楚，只是觉得落在身上的打量，令人难堪而自卑。

　　阿骊顺着水泥路往学校东区走，图书馆后面的那家面馆还开着，她点了一两素椒杂酱面。
　　听雨却吃不惯这种面。
　　“里面有花生酱，不好吃。”
　　可是阿骊觉得好，甚至觉得这个馆子就数素椒杂酱面最好吃。
　　虽然她俩有这么多不同，从个性到习惯到爱好。曾经的阿骊却觉得对方像是另一个自己，或者说是，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一个人。到如今，她做着一份朝九晚五所谓稳定的工作，有时还是会羡慕在大城市大公司里打拼的听雨。

　　面端上了桌子。
　　有嚼劲的面条，撒上炸得碎碎的肉臊子，加上花生酱和油辣子，味道依旧没有变。
　　时光在这一碗面中停了下来。
　　阿骊似乎还这所学校上学，和听雨仍然在一个城市。吃完了这碗面，再去西门外面吃麻辣串，然后送听雨坐上返校的公交车。目睹那辆车离开了，转弯了，看不见了，才慢悠悠往寝室走。
　　来了两名外国留学生，坐在阿骊对面的位置。
　　阿骊吃完了面，发现面钱涨了一块钱。
　　起身，从东门外走了出去，找到最近的公交车站，等待一辆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