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gl》读字偷欢

8、第 8 章

　　第八章、

　　一九六六年夏天，暑假就快结束的八月底。
　　叶漓儿在自己家的房子后面的竹林盘树荫下面逗邻居家一岁多的小侄女玩耍，使坏的往小孩儿脸上涂碳灰。
　　那天太阳特别大，大到从来都会不觉得热的叶漓儿也嫌弃了午后刺啦啦的阳光，没有跟伍二娃他们一起去代河上的采砂船上玩儿，而是选择了和一个话都还说不清楚的本家小侄女一起玩儿老师与学生的游戏。
　　正当她把小侄女的脸画的跟只花喵的时候，伍二娃合着一群下生产队的男孩子边甩着自己的体恤风风火火的从代河方向的机耕道上跑回了院子，边跑还边喊着什么，吵吵嚷嚷的听不清楚。
　　叶漓儿听到动静，从树荫下钻出去，站到林盘外面往机耕道那边看，只瞧着几个比稻田里的收割后的稻草人差不多高的男生叫着嚷着往自己家这边跑。
　　这风风火火的声音很快把院子里的大人们唤了出来，邻居家的表婶开始吆喝让这群小崽子小声点，吵着了她正在睡午觉的小孙孙了。
　　也有农忙趁着中午休息的大人叽哩哇啦的骂他们，说大中午的闹渣渣的吵的慌。
　　一群小男生却是涨红了脸，顾不上脸上和额头上的汗大滴大滴的顺着脸颊滴到被阳光晒的黝黑的小胸膛上，只吭哧吭哧的边喘气边情绪激动的恨不得拿手当嘴用的在给大人们解释。

　　说是代河的石桥上出车祸了。
　　一群大人艰难的听明白了些，纷纷追问，代河出车祸了？撞到哪个了？
　　叶漓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的，不明白咋回事。
　　只见着伍二娃踩着他那双被他妈用烧红的镰刀修补过好几次又脱了胶的泡沫凉鞋朝叶漓儿这边跑，等跑到距离林盘近了的地方瞧见了叶漓，则变成了边跑边挥手里的体恤边朝喊叶漓：
　　“叶老幺！你爸死了！”
　　叶漓儿心里咯噔一下，眼泪登时就落了下来，还没等她自己反应过来，她已经猛的冲上去，在太阳下面和伍二娃扭打成了一团：
　　“伍二狗，你狗日的打胡乱说！你爸才死了！你妈也死了！”

　　一九九六年夏天，六岁多的叶漓儿刚准备上小二，她爸骑着70摩托车在代河的石桥上跟迎面过来的拖拉机错车的时候摔下了三米高的石桥，运气不哈一头栽在了石桥的桥墩上，死了。
　　那天，叶漓儿成了没爸的孩子，伍二娃的耳朵，被叶漓儿活生生的咬掉了一块儿肉。
　　叶漓的爸下葬的前一天，文家坝小学校报名，院子里乱糟糟的，没有人想起来要给叶漓儿报名这件事。
　　请来的大师傅念家祭的时候，叶漓儿一动不动的跪在竹席上，偷偷的哭。
　　头顶上的篷布挡着外面下的噼里啪啦的大雨，雨水顺着篷布和堂屋前的屋檐缝隙牵着线往下落，叶漓儿跪在堂屋正中央，看不清一米外的神台上照片上她爸的样子。
　　她记忆里，爸爸最后留在她眼里的，是一动不动的躺在石桥边浑身湿透的少穿了一只鞋的一双腿。
　　大人们怕吓着她，没有让她进人群去看，她就站在人群外边，被表婶拉着胳膊，她只能在人们移动的腿的缝隙间看到一双脚，她爸的脚。
　　等人被抬出来之后，头上已经盖上了一层厚实的白布。头的位置有渗人的血流下来落在抬人的门板上。
　　叶漓的妈哭的晕厥过去，被邻居家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抗在背后跟着前面躺在门板上盖着白布的人一起往家跑了去。
　　表婶拉着叶漓儿的胳膊，边抽泣边说造孽啊，怎么就没了。
　　那辆将叶漓的爸撞下桥的拖拉机已经被开到了桥下面的机耕道上，司机被一群人围着，局促的一遍又一遍的解释：
　　“我真的，真的以为他没事，他，他爬起来了，拿衣裳擦了脑袋上的血，他还给我递了一根烟，开玩笑一样说兄弟你这个拖拉机咋个开起的？”
　　“哪晓得，哪晓得…没多久他耳朵就流血了…呜呜…”
　　那个男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
　　“他说他突然想见见他的幺女…我…我…呜呜呜…”
　　叶漓儿冲上去的时候，没有人反应过来，大家都还在叹气的时候，她像先前咬伍二娃一样，抱着那个抱着头蹲在地上哭的男人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下去，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几个表婶上来拉叶漓儿让她听话松开，而她就像牙齿突然在男人胳膊上生了根一样，任人怎么拽都不松口，男人痛的冷汗都出来了，盯着叶漓儿哭的更大声了。
　　等人们把两人分开的时候，叶漓儿嘴巴上已经有一圈血糊糊的印子。
　　她险些从那个害死她爸的男人胳膊上咬下一大块儿肉来，可那有什么用呢？
　　她没爸爸了啊。

　　第一次踏进二年级的教室那天，叶漓儿的胳膊上别着一条黑底白字的帕子。
　　一下课，就有许多同学围上来，好奇的围着叶漓儿问她爸是不是死了。
　　叶漓儿顶着两个巨大的灯泡眼，恶狠狠的回答说：“关你屁事！”
　　一群小萝卜还不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纷纷嘲笑起叶漓儿没爸了。
　　“狗日的，关你们屁事！”
　　伍二娃拿着拖把杆从教室后面冲上来，一棍子抽在站在最外面的那个满身的屁股上，等那个被打的男生捂着屁股跳着脚回头看怎么回事的时候，伍二娃一脚踩在了前面的凳子上，边气恼的吆喝着挥舞着棍子把一群可恶的同学赶走之后，他站在叶漓儿的课桌面前，举着拖把杆指着一群被他吓的不轻的小孩儿气急败坏的像个发怒的小狼狗一样嗷呜的发出警告：
　　“哪个还敢乱说，老子把脑壳给他打爆！以后叶老幺就是我亲妹妹，我看你们哪个敢欺负她试一下！”
　　一群小学生盯着他，眼里不服，却也不敢贸然行动，悻悻然的离开了。
　　叶漓儿巴巴的盯着伍二娃还挂着纱布的左边耳朵，眼泪巴巴的落。
　　事实上，她比伍二娃，年长了半个月。

　　一个乡村的小学校，能有多少秘密呢？何况，叶漓儿还带着孝帕。
　　早上的课上完后，伍二娃和另外几个男同学去抬了饭菜和菜汤。
　　打饭的时候，他往叶漓儿的碗里的米饭上压了又压菜，最后嘻嘻笑着喊她：
　　“叶老幺，多吃点。”
　　叶漓儿捧着碗回到座位，扒拉了几口，又开始哭起来，她没爸了。
　　昨天晚上妈妈抱着她边擦眼泪边说以后她们娘俩是孤儿寡母了，让她要好生读书。
　　她不懂孤儿寡母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归，她没爸了。
　　她一想起爸爸，一想起妈妈在哭，她就想哭……
　　班主任老师可怜她，刚来学校就拉着她去办公室说了很多鼓励她的话，还把自己那支用来修改试卷的“英雄”牌钢笔送给了她，让她好好读书，爸爸看得见，她点着小脑袋答应了。
　　可她还是想哭，因为她没有爸爸了。

　　午饭过后，同学们都兴致冲冲的去了操场的草甸上“打跪”。
　　叶漓儿在教室里磨蹭到所有的同学都出去了，才一个人偷偷的吸着鼻子出去，她还是害怕会有人来问她是不是她爸死了，她讨厌那些问她这个问题的人。
　　她站的远远的看着同学们跳山羊，看着他们“打跪”，却迟迟不愿意靠近，不愿意去参与。
　　就那么一个人站在学校围墙脚下的栀子树旁边，看着他们玩儿。
　　梁思是在叶漓儿在墙角下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出现在操场的。
　　那时候，叶漓儿正蹲在地上看无数的蚂蚁在青草之间忙着把几粒不知道为什么会掉到操场来的米饭往一个方向搬运。

　　“叶漓儿。”
　　梁思喊她，声音像耳边的风一样，温温柔柔的。
　　叶漓儿抬起头仰望着梁思，她最近哭的像水蜜桃一样的眼睛看见了阳光，也看见了梁思周身的一圈光晕，不知道是因为看的角度原因，还是一个暑假过去，她确实又长的更高了些，叶漓儿看她的时候，忽然觉得她变样了，可具体变在哪里，她又说不明白。
　　“叶漓儿。”
　　梁思收拢了自己的连衣裙，蹲在她身边，又喊了一声。
　　叶漓儿盯着梁思看了半晌，这才慢吞吞张了张嘴，喊她：
　　“姐姐…”
　　话音还没落完全，声音已经哽咽起来，她低下头，轻轻的抽噎起来。
　　梁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叹气。

　　小卖部的柜台，叶漓儿已经不需要垫脚就能看清上面摆着的唐僧肉和奶糖片。
　　她盯着满柜台的零食，转头仰望着梁思，不确定的问她：
　　“你真的要请我吗？”
　　梁思盯着叶漓儿红通通的眼眶点点头，又一次摸了摸叶漓儿的脑袋。
　　叶漓儿转过脑袋，思考起要买些什么，拿起这个看看，放下，又拿起那个看看，又放下。她不知道梁思有多少钱，她从来没见过梁思吃零食。不确定她能买得起什么。
　　“你要这个吗？”
　　梁思拿起几包唐僧肉。
　　叶漓儿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里两毛钱，点了点头。
　　“这个呢？”
　　梁思又拿起一包虾条。
　　叶漓儿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两毛，又点了点头。
　　“这个呢？”
　　……
　　就这样，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小卖部的柜台前面，以一问一答的方式，完成了一次购物。
　　结账的时候，叶漓儿提着小卖部老板娘用来给她装零食的透明塑料袋，巴巴的望着梁思问老板：
　　“一共多少钱？”
　　一共一块五。
　　好多。
　　叶漓儿有些紧张了，她一不小心要了这么多东西。
　　她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袋子里的东西退一些出来，可又迟迟不愿意低头去看袋子，只揪着袋子耳朵盯着梁思。
　　梁思从连衣裙的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手帕，像院子里那些老人一样，将手帕摊在手心上，小心翼翼的一边一边的打开，最后露出了爹放在手帕中心的一沓钱。
　　从里面拿出两张红色的一块钱之后，那张手帕中间，就只剩几张一毛两毛的零钱了。
　　老板收过钱，找回梁思一枚黄灿灿的五毛硬币。
　　梁思接过来，放进了叶漓儿的手心里：
　　“给你拿去存起来下次买东西吃吧。”
　　说完，她笑着把手帕里的几张一毛两毛整理好，重新一边一边的用手帕裹好放进了口袋。
　　叶漓儿小心的收起那枚硬币，从零食口袋里拿出一包虾条递给梁思。
　　梁思却只是摇摇头，说：
　　“你吃吧，叶漓儿，我不爱吃零食。”